第五十三章 答辩台上的汽笛声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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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面密密麻麻贴着三百多个标签,每一个都来自一线工人的建议:某型号变速箱换挡卡滞、某批炮弹壳退刀槽易裂、某锻压机液压系统响应迟缓……

“他们不怕累,只怕说了也没人听。”我的声音陡然抬高,“如果因为我父亲的身份,就要否定这套由一线创造的新机制,那请问——是我们怕敌人,还是怕真相?”

我直视周志远,一字一句砸在地上:“你说我根不正苗不红?可我每天修的机床,拉的钢轨,打的炮弹,哪一件不是为了保卫这个国家?若修桥铺路也算罪过,那我们今日脚下的钢轨,是否都该拆了?”

话音落下,礼堂一片死寂。

窗外风起,吹动窗帘一角,仿佛时间也在屏息。

就在这时,梁副厂长缓缓起身,拿起桌上的茶杯,轻轻吹了口气。

“党委书记出差在外,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压住了全场,“授权我代为表态。”

所有人都屏住呼吸。
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我身上,眼神复杂,却又坚定如铁。

“我认为——今后评价一个人,要看他为国家流了多少汗……”梁副厂长的话像一记重锤,砸碎了压在我头顶十年的冰层。

“要看他为国家流了多少汗,不是看他爹做过什么工!”

话音未落,整个礼堂仿佛被点燃。

老谭第一个站起来鼓掌,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拍得震天响,脸上沟壑纵横,眼眶却红得发烫。

紧接着,小赵从后排猛地跃起,焊接班班长扯开嗓子吼了声“好!”,铆工组的老李拄着拐杖也用力跺地三下——那是他们车间独有的喝彩方式。

掌声如雪崩般席卷全场,一层推着一层,连窗外的风都被这声浪逼退。

我站在台上,胸口剧烈起伏,不是因为激动,而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在体内炸开——是压抑太久的委屈,是无数次深夜独对图纸时的孤勇,是那些被冷眼和唾沫淹没却仍不肯低头的倔强,终于在此刻,得到了回应。

周志远想走。

他几乎是踉跄着起身,脸色灰败如纸,手抓着公文包边角,指节发白。

可刚走到过道口,就被几个年轻工人拦住了。

带头的是锻压车间的小刘,平时最沉默的一个,此刻却直视着他:“周科长,能不能给我们班组也办个‘反馈意见箱’?我们也有话想说。”

另一人接道:“林技术员能听一线声音,你们组织科为啥不能?”

一圈人静静围着他,没有怒骂,也没有嘲讽,只是用眼睛看着他——那种目光,比任何斥责都更锋利。

他嘴唇动了动,像是要辩解,又像是想发火,最终却只挤出一丝干笑,低下头,仓皇穿过人群,背影佝偻得像一夜老了十岁。

我望着那一幕,心中无喜无悲。

这不是报复,这是清算。

一个时代该往前走了。

掌声渐渐平息,人群开始散去,有人路过讲台时朝我点头,有人拍我肩膀,还有老师傅远远地竖起大拇指。

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感谢的话,只知道心跳始终没缓下来。

散会后,苏晚晴走来,手里拿着一份烫金红头文件,《关于批准林钧同志转为正式技术员的决定》,加盖厂党委公章,鲜红如血。

她没说话,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腕。

那一瞬间,我竟有些恍惚。

她的手很凉,可那股力道却滚烫。

T68镗床从试验楼方向传来的嗡鸣,不知何时已悄然融入空气,低沉、稳定、持续不断,像大地深处的心跳——那是机器在呼吸,是生产线上永不熄火的意志。

我低头看着那份通知,忽然觉得它轻飘飘的,不像是奖状,倒像是一张入场券。

真正的战场,从来不在答辩台上。

而在那些没人看见的深夜,在每一寸公差、每一道热处理曲线、每一次失败后再重来的调试里。

风从破窗吹进来,掀动桌上的图纸一角。

我缓缓抬起手,指尖轻轻抚过胸前那枚旧式八级钳工徽章——边缘已经磨得光滑,铜色泛暗,唯有中央的齿轮纹路依旧清晰如刻。

老谭送它那天,说过一句话:“手艺人的腰杆,是自己挺起来的。”

现在,我想问问他:当这根腰杆,开始撑起一座工厂、一项使命、一个时代的重量时,它还能挺多久?

阳光斜照,尘埃浮游,空荡的礼堂只剩我一人伫立原地。

𝓑 𝒬 🅖 𝐎 𝕂. n e 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