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七章：留下满地记忆的贝壳（1/1）

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：[笔趣阁ok]
https://www.bqgok.net最快更新！无广告！

阿满走了。

不是普通的死亡，而是存在被彻底抹除的“归无”。万象城老街的“随光小铺”里，那个曾经霸占着最佳晒太阳位置、毒舌又傲娇的姜黄色身影，消失了。窗边的软垫空荡荡，只留下一个凹陷的痕迹和一些扫不尽的绒毛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，无声诉说着离别的故事。

随之消失的，是那神妙的“共享频道”。沈照野的脑海里，再也捕捉不到阿满那慵懒的吐槽或关切的意念。世界仿佛被抽走了背景音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。这寂静如有实质，沉甸甸地压在小铺的每个角落，压在沈照野的心口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钝痛。

小铺依旧在清晨九点准时开门营业，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，但灵魂仿佛被一同带走了。沈照野像一具设定好程序的机器，重复着每日动作：拉起锈绿色的卷帘门，擦拭落了一夜细尘的玻璃柜台，将“营业中”的木牌翻转过来，整理书架上层出不穷被翻乱的书籍，给窗台那几盆绿萝喷洒水雾。动作精准，眼神却空洞得像蒙尘的玻璃。他的目光常常没有焦点地落在某处，比如书架顶层那排无人问津的旧版词典，或是墙角那个阿满曾经最爱钻进去探险、如今积了薄灰的空纸箱，怔怔出神，一待就是半晌。打扫时，他会下意识地绕过窗边那块区域，仿佛那里还栖息着一个需要小心避让的、温热的小生命；整理货架时，手会不受控制地伸向存放猫零食的角落，指尖触碰到冰凉包装袋的瞬间，才猛地僵住，颓然垂下，留下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鱼干腥香，徒增伤感。

最刺痛的习惯发生在傍晚。夕阳斜照，橘色的光晕透过玻璃窗，将小铺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方块。他会鬼使神差地走到储物柜前，拿出阿满那个印着卡通小鱼图案、边缘有几处细微磕碰的专属陶瓷碗，打开那袋还剩大半、包装精美的进口小鱼干。“窸窣”的塑料包装袋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，让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，然后，像是某种无法摆脱的肌肉记忆，机械地舀出一小勺，金黄色的、散发着咸腥香气的小鱼干“沙沙”地落入洁白的碗底。直到端着这碗盛满了“虚空”和徒劳的晚餐，他才猛然惊醒，僵在原地，死死盯着空无一物却沉甸甸的碗底，仿佛能穿透瓷壁，看见那个再也不会迈着优雅（或慵懒）步子凑过来，用湿漉漉、带着倒刺的舌头急切舔舐、喉咙里发出满足“咕噜”声的小小食客。

他就那样端着碗，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石雕，站在逐渐西斜的落日余晖里。光线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，照着他手中那只满溢着悲伤和荒谬的碗，空气中弥漫的鱼干香气此刻像一种最残酷的嘲讽。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，直到碗沿的温热渐渐被晚风吹凉，他才像突然被抽干了所有力气，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垃圾桶边，缓慢地、几乎是一粒一粒地，将碗里的小鱼干倒进去，“沙沙”声在寂静中放大，每一声都敲击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。然后，他拧开水龙头，用力地、反复地冲洗着那只空碗，水流哗哗作响，溅起冰凉的水花，他近乎执拗地搓洗着，仿佛要冲刷掉的不是油渍，而是那无孔不入、名为“失去”的刻痕和气息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小铺的木门被推开，门口那串贝壳风铃发出零星的、清脆的碰撞声。周扬顶着一头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卷毛，拎着一个印着面包房logo的纸袋，大嗓门试图注入一些活力：“野哥！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！新出炉的爆浆流心菠萝包，香迷糊了！还热乎着呢！”

他兴冲冲地凑到柜台前，却见沈照野正对着一排书架发呆，手里还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阿满生前最喜欢趴着打盹的厚皮词典。周扬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，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：“……喂，你……没事吧？”

沈照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拽回来，缓缓转过头，焦距慢慢对准周扬，勉强扯出一个极其僵硬、转瞬即逝的嘴角弧度：“没事。”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。

周扬把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纸袋放在柜台上，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，试图重新活跃气氛：“哎，你说要是阿满那馋猫还在，闻到这味儿肯定早扑上来扒拉我裤腿了！还记得上次不？它趁我不注意，偷叼了我刚烤好的香肠，跑得比兔子还快，跳上窗台那得意劲儿！”他说完就立刻后悔了，因为沈照野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了下去，像是烛火被风吹灭。

“嗯，它跳得是高。”沈照野低声重复了一句，手指更加用力地蜷缩起来，指节泛白，无意识地、反复摩挲着词典粗糙的封皮，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某种触感。

周扬张了张嘴，想再说点什么俏皮话，却发现词汇枯竭，最终所有话语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，他伸出手，重重地拍了拍沈照野的肩膀，力道大得让沈照野晃了一下：“……唉，野哥，想开点。”然后，他像是要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沉默，默默地拿起墙角的扫帚，开始用力清扫本就干净的地面，扫帚划过地砖的声音，成了小铺里唯一的噪音。

叶知微来时总是更安静。她像一阵轻柔的风，推开门，对清脆的风铃点头示意，然后轻轻放下一个用素色棉布包裹的小纸盒，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：“沈老板，我……我试着烤了些小猫爪形状的杏仁饼干，不太甜，给你当茶点。”她抬起眼，看到沈照野明显红肿的眼眶和更加消瘦的下颌线，声音愈发柔和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，“阿满它……它肯定不希望你因为难过，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。”

沈照野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巧的纸盒上，仿佛能透过布料看到里面栩栩如生、带着笨拙可爱痕迹的猫爪饼干。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，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。叶知微也不再说话，只是默默地走到书架旁，开始整理被偶尔光顾的顾客翻乱的书册，她的动作极其轻柔，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，生怕打破这小铺里脆弱的平衡。

语言的苍白，在巨大的、无声的悲伤面前暴露无遗。无论是周扬试图用热闹掩盖的笨拙，还是叶知微带着泪光的温柔劝慰，都像是投入深潭的小石子，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，便迅速被沉寂吞没。他们都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道无形的、厚厚的屏障，将沈照野与外面的世界，暂时隔离开来。

然而，变化也在悄然发生。这变化并非只存在于小铺之内。

周扬来的次数渐渐不那么频繁了，即使来了，待的时间也短了。他兴奋地跟沈照野分享新消息：“老沈！市青年篮球队选拔！教练说烁子有戏！以后训练量得加大，可能没法天天来你这儿报到了！”他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，眼神亮晶晶的。沈照野看着他，努力挤出笑容：“好事啊，加油。”心里却像破了个洞，有冷风嗖嗖地往里灌。他知道，周扬的世界在变大，篮球场上的汗水与欢呼，将逐渐取代小铺里安静的时光。

叶知微在某个午后，带来了一本精美的旅行相册。“沈老板，我……我和父母下个月要去欧洲旅行，大概要一个多月。”她翻开着相册里阿尔卑斯山的雪景照片，语气带着期待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，“我会给你寄明信片的。”沈照野看着照片上陌生的风景，点了点头：“玩得开心。”他想起叶知微曾经怯生生躲在角落的样子，如今她也能坦然规划遥远的旅程了。他为她高兴，真的，但那种“大家都在向前，只有我被留在原地”的感觉，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。

就连陈烁，那个咋咋呼呼、总是充满活力的家伙，打电话来的频率也低了，电话那头背景音常常是体育馆的喧嚣和教练的吆喝。“野哥！集训！封闭式！哥们儿要为国争光去了！回来请你吃大餐！”他的声音依旧洪亮，却透着距离感。沈照野握着话筒，听着里面的忙音，小铺的寂静显得愈发深邃。

林星晚依然是那个最恒定的存在。但她也有了自己的忙碌。她的画作入选了一个重要的青年艺术展，需要筹备展品、布展，她在小铺的时间也被分割。但她来的时候，依旧是那种安静的、富有实效的陪伴。她会带来画廊的宣传册，轻声跟沈照野分享布展的趣事，眼神里有了更坚定的光。沈照野看着她侃侃而谈的样子，既欣慰又怅然。他的小铺像一个小小的港湾，曾经收留了这些迷茫或受伤的灵魂，如今，帆船修好了，总要驶向更广阔的海洋。

只有他，还守着这片方寸之地。“随光小铺”依旧每天准时开门、关门，灯光温暖，书籍整齐，茶香袅袅。来看书的学生，淘旧物的老人，偶尔驻足的路人，构成了小铺日常的脉络。沈照野熟练地应对着一切，收款、找零、推荐书籍、修补旧物，笑容温和，语气妥当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，当夜幕降临，卷帘门拉下，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后，那巨大的寂静便会重新将他吞没。

他有时会独自坐在窗边，阿满曾经最爱的那个位置，望着窗外老街华灯初上，行人匆匆。脑海里会闪过许多画面：周扬在这里插科打诨，叶知微在这里安静阅读，陈烁在这里吹牛打赌，林星晚在这里低头作画……还有阿满，团成毛茸茸的一团，在午后的阳光里打盹，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。那些喧闹的、温暖的、充满生气的画面，与眼前空寂的小铺形成鲜明对比，过去越是鲜活，此刻便越是冷清。

朋友们都在奔向各自的星辰大海，只有他，还停留在这条熟悉的老街，守着这间充满了回忆的小铺，像一座孤岛，望着潮水退去，留下满地记忆的贝壳。

b 𝒬 𝙶 o K. n e 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