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辽东血(二)当时已惘然(1/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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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烈一席发自肺腑的语重心长,回荡在衙署正堂之内。

众人皆哑口无言,不少人若有所思,垂首默默思量。对话进行到如此境地,任何人都不敢开口妄言一辞,这已经不是太守与长史公职之间的政见相左或者争执,而是整个郡府中寒门士子与世家门阀间不可调和的矛盾,更是二人深厚友情之间悬于一发的关键时刻,谁都不敢在此时引火烧身。

公孙度深吸一口气,放缓声调轻声道:“彦方兄,你可知我为朝廷御前尚书郎之时,忍受了多少白眼与攻讦?你可知我为冀州刺史之时为世家豪门所构陷,蒙受何等不白之冤?如今以那田氏为首,你又岂知有多少门阀隐在暗处欲置我于死地?便连我那闺中爱女,也于街市上险被公然刺杀!又有谁能担保,此后便再无此等变故?”

“首恶已除!何须斩尽杀绝?!”王烈却不死心,继续据理力争,然而刚直的脾性使然,不知不觉中再度加重了语气。

“我隐忍至今,已是莫大宽容,前几日按册查丁更是留足了余地,奈何总有人冥顽不化!”公孙度言语中已是带了憎恶与怒气。“他若执迷不悟,又岂能怨本府狠毒?时至今日,便休要怪我斩草除根、除恶务尽!”

见此时公孙度的语调陡然冰冷如此,王烈深知已是无力回天,遂怒形于色质问道:“幽幽众口!斑斑史书!你欲置自己于何地?!青史留名之圣贤何止千万,你却欲效仿权宦张曹之流哉!”

这句话就有点诛心了,前些年的党锢之争,朝廷宦官把持权柄,大肆搜捕屠杀士人,张曹之流便是当时宦官之首张让、曹节、王甫等人,以党锢之名猖狂屠杀士人学子,可谓是臭名远扬。

这如同捋虎须般的呵斥,令厅堂中人再度闻之变色。如此讥讽谏言于太守公堂之上可是绝无仅有!前有妄言纣王之昏聩,现又讥讽权宦之污浊。彦方公,何必刚烈如此?你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吗?为何对那些非亲非故之人做出如此文谏死、武谏战的做派?!

军师阳仪终于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抓住机会,此时越众而出,作色戟指王烈怒斥道:“大胆狂徒!尔欲何为?!府君如此重你敬你,你竟敢如此藐视上官!再三辱骂辽东太守!”

有一种人的奸诈,深藏内心,但多少有迹可循。他可以瞒得住一时,却无法瞒天过海一世。

而有的人,所有的心怀鬼胎都写在脸上,可能正应验了那句古话:相由心生。

军师阳仪便介于这二者之间。多日来被长史王烈的风采与才华所压制的郁闷苦楚,此刻便借机爆发出来,大有火上浇油、落井下石的阴险毒辣。

“不劳军师费心,方才言语唐突、冒犯尊上,我当自行请辞长史之职。”王烈甚至都未正面去看阳仪的那副小人嘴脸,从容不迫地作出回应,双目却只是定定看着公孙度。

你竟真得打算弃我而去?公孙度见状也陡然变色道:“你也要如此逼我吗?”

“古有太公斩狂矞、华士!近有前孝武皇帝(汉武帝)自灭三族!些许不识时务的名门望族,真以为是高不可攀?我便杀不得吗?”公孙度索性也升高了嗓门反问。

商周时期,在齐国有狂矞、华士两兄弟,自号世外隐士,既不效力于商朝,也不愿意做周朝的臣子,更不听从齐国的号令,只希望能静静地隐居世外。二人不但没有作恶,相反名望很高。姜子牙听说之后,竟然决定要处死他们。武王与周公都非常震惊,皆劝说姜子牙,天下已定,对于这些并无恶行的隐士,应该宽容以待,以彰显天子大度。然而姜子牙却回复说,这些人自私自利,不尊重天子的威仪,更不为国家尽力。好比一匹千里马,不为人驱使,不肯做事,此即“害群之马”,只能杀一儆百,遂执意斩之。

亘古往事风吹雨打去,孰是孰非,谁错谁对,自有后人评说,寸心自鉴,各有定论。

可是此时的王烈勃然大怒,你竟敢狂妄到自诩孝武皇帝?正待义正严辞予以反驳呵斥,却被公孙康见机不妙紧忙出言所打断。

见二人已是抛开公职论私谊,原以为会稍稍转圜一二,没曾想竟然是越说越僵,此刻竟连彼此的表字都不互称了!且事态有迅速陷于决裂的势头,公孙康终于按捺不住踏前一步,抢先对王烈恭谨作揖道:“彦方伯,还请稍安勿躁,且宽允晚辈分说一二。”

然后转身对公孙度躬身致礼:“府君,还请息怒。何不如各退一步?那班人中年幼无知的孩童,可否网开一面?也算是新岁到来之际,宽宏大量的善举……至圣曾曰:上天有好生之德,明日,可就是新岁正旦了!”

公孙度发作了一番,此刻情绪略微有所舒缓,胸中怨气稍减,见公孙康出列前来打圆场,意图缓和这等紧张的氛围,便顺势点头道:“也罢!那些人中两岁以下孩童……”

话音未落,却被一声断喝所阻。

“三岁小儿,何罪之有?!”一声喝问脱口而出,其声不高不亢,嘶哑着挣出喉咙,却震得堂内诸人面面相觑,无不为之震惊汗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