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鼎食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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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陈无回谷,风雨多少年。

从来迷雾不散,从来晦云不知。

它的恐怖从来都在这个世界弥漫,而所有关于“伐罪”的故事,都在谷外遽止。

燕春回传授种种邪功恶法,或者改肢换体,或者削剥命痕,授予那些人魔肆意为恶的力量,残虐他们的精神,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目标。

他纵容那些人魔做任何恶事,也不禁止任何人杀死他们——

只是不准在无回谷。

人魔在陈国之外无恶不作,也人人喊打,是各路大侠惩恶扬善的首要目标。经常是肆行一恶,而后被逐杀千里。

一代代人魔,替换得很快。

但只要逃到无回谷,就是安全的。

他们用各种残酷的代价,取悦这个健忘的老头子。用各种血腥的付出,在忘我人魔这里做相应的交换。

忘我人魔不见得总是公平的,但他多少会有所给予,且的确能够轻易改变很多人的一生。至少对除燕子之外的那些人魔来说,在某种意义上,近乎无所不能。

神临境就已经是“如神临世”,抵达现世极限的超凡力量,更是能够超越世人的绝大部分幻想。

缄立在这里的,是绝巅的风景,旧时代的回音!

姜望完全相信,当他们杀进无回谷,必然会遇到璀璨无边的一剑,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任何一种锋芒的准备。以今时之剑,对旧时之剑。新时代打破历史记录的真君,对抗旧时代逆流而上的飞剑真君,这仿佛也是一种宿命。

而在道剑之术完全替代了飞剑之术的今天,作为现世道剑的最高成就者,李一也是埋葬飞剑余声的最佳人选。

但是在李一斩开迷雾后,铺开在他们面前的无回谷,却不同于过往的任何一种森怖想象。

没有刑架、尸体、血色陈迹。

只看到开阔山谷,蜿蜒清溪,散发着清新木香的小屋。

一串铜制的风铃在檐前,风一吹就轻轻地响。还有一亩菜园,蔬果长势正好。

屋后几簇野花,溪上一支钓竿,几朵闲云在天上,屋前的摇椅在暖光下,令人想眠。

好一幅世外桃源般的安宁画卷。

这里像是什么文士的隐居之所,像是厌倦了尘世纷争的某位智者颐养天年之地,如此的脱俗、自然、闲适,唯独不能够匹配“人魔”这个名字,不像是人魔的居所。

哪里是人魔谷?分明是清净乡。

李一的眉头挑了起来。

唯独是……不见人迹。

他的剑随时能够出鞘,随时能够先于所有人抵达。

可是燕春回不在这里。

甚至连那条本该卧在木屋前的老黄狗,都不存在了——

狗盆里还有食,还冒着热气呢。

今日三君联手,来此戮魔,自然不可能什么都没弄清楚就动手。至少燕春回在不在家,他们是有所确定的。

为了这次行动,姜望做了充分的准备。他深知机事不密则害成的道理,请动公孙不害,联络李一,几乎是前脚议定,后脚就动手。甚至不肯让钟离炎拖慢了速度,直接拎着远赴,瞬息万里,动如雷霆,一出手就封锁整个陈国。

且在与事几人外,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。

那么燕春回现在为什么不在?

公孙不害出现山谷中,随手折了一段荆条,用荆条抵开木门,抬脚走进木屋里。

封锁天空的姜望,亦从高穹落下,眼神复杂地注视这处山谷。方鹤翎……就是在这个地方,完成了异化,变成恨心人魔吗?

他眺看四方,倏而一叹:“这里不见半点血腥阴翳啊。”

原来人魔也享受平静的生活。

他想起青云山上的“煮杀”,想起用一口鼎、许多活人煮出来的平衡之血。

那些人魔,就是在这么祥和的地方习法得道吗?

他看了看李一,李一立在溪边,非常平静。流水潺潺,其人简洁的照影,似明月被洗净。

“燕春回刚走。”公孙不害这时候从木屋里走出来,面上没有什么表情:“不到半刻钟。”

几乎是踩着线走的!

且还悠闲地带走了他的狗。

是不是有人提前传信告知了燕春回?——这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推论。

姜望什么都没有说。

他不去怀疑任何人。

其实他跟公孙不害并不熟,天刑崖炼魔的那一天才是第一次见面。他请公孙不害出手,是相信三刑宫。也是因为太虚阁并没有太虚事务之外的权柄,前来陈国除恶,必须要让三刑宫的人出面,才算名正言顺,不会落人口实。

而法家三宫里,刑人宫最适合处理这件事。

他跟李一也算不上有多么深厚的交情,但李一是太虚阁员,且道心纯粹,实力足够,又是替代飞剑之术的道剑最高成就者……无论从哪个方面讲,都是联手诛魔的最佳人选。

至于钟离炎,钟离炎目前还没有在他旁边做手脚的本事。

他自己请的人,自己深思熟虑后做的选择,没有事不成就怀疑队友的道理。

“公孙宗师。”姜望慢慢地问道:“有可能追踪到痕迹吗?”

公孙不害摇了摇头:“他有意斩痕,现在是不可能追踪到了。而且即便我们现在追上,也大概没办法杀死他。天地广阔,真君不死。”

洞真所见的“真不朽”,超凡路上的绝顶高处,等齐于现世的极限力量!

此即为“真君”。

处在这等境界的强者,是极难被杀死的。

历来绝大多数身死道消的真君,要么是死战不退,要么是被团团围困、钉死无法脱身。

这也是他们一次性出动三尊真君,更直接动用太虚阁楼和荆棘笥封锁整个陈国的原因。他们要杀死燕春回,而不仅仅是击败他,给他一个教训。

但现今燕春回既然已经逃出无回谷,再想被困住,几乎已经不可能。

天地广阔,万界自由,上哪里去堵他?

现实似乎要教给姜望一个小小的道理——不要以为成了真君,就心想事成,无所不能。

事败于何处呢?

此刻竟不能知。

姜望长舒一口气。

世上没有你做好了准备就一定能成功的道理。

他面对此刻的结果。

“打蛇不死,反受其害。人魔离巢,天下难安。今日事不成,是我虑事不周,准备不充分,我当承责。连累两位白跑一趟,实在抱歉。”姜望认真地道:“接下来一段时间,我将坐镇天道深海,巡察诸界。燕春回在哪里出现,我就去哪里拦他,必不叫他流祸。”

“事情倒是没有那么严重,人魔而已,杀就杀了,惊便惊了。执法惩罪,没有不成则担责的道理。”公孙不害道:“燕春回这些年待在无回谷,几乎寸步不出,不是他有多么体贴温良,而是因为这是一个有秩序的世界。只要他还想活下去,行事就必须要有分寸。真闹到天下逐杀的地步,他是活不了的。”

他将荆条收归荆棘笥,认真地看着姜望:“只是姜真君接下来要小心了。既然你已经显露了对他的杀意,那他必然要想办法解决你。”

“我早有觉悟。”姜望道:“我杀人,人杀我,理所应当,甚至无关于善恶对错。我等他来。”

公孙不害看了姜望一阵,终于移开视线,再次仔细地观察这片山谷,他也是第一次来无回谷,试图从这些居住的痕迹,勾勒出一个更具体的燕春回——

形象越具体,恐怖也越清晰。

真的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。

“不知姜真君是否会后悔呢?”公孙不害颇有些感触地道:“平白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。”

“法家不就是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吗?”姜望道:“我虽然没有法家各位宗师的品德,更比不上各位宗师的学问。但我做我觉得对的事情,不后悔。”

公孙不害回过头来,脸上有一种复杂的笑:“看来姜真君只会后悔准备得还不够充分,叫他跑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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