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汉殇帝刘隆(1/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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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元十七年正月的长安城飘着细雪。

我躺在绣着五爪金龙的襁褓里,听着宫檐下的铁马叮当作响。奶娘王氏的胸脯温热绵软,带着淡淡的羊乳香,她的手指轻轻摩挲我的后颈,我舒服得打了个哈欠。殿外忽然传来甲胄碰撞的声响,惊得我哇地哭出声来。

"莫怕莫怕。"王氏慌忙解开衣襟,我含住乳头的瞬间,满嘴腥甜。她这几日总是偷偷饮药,说这样能让我长得快些。我吮吸得急了,呛得直咳嗽,泪水模糊的视线里,瞥见金丝帷幕外跪着一片玄色朝服。

"陛下万安!"

山呼海啸般的喊声震得琉璃盏嗡嗡作响。我吓得缩在王氏怀里,尿湿了明黄绸裤。这时珠帘哗啦掀开,冷风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。我闻到母亲身上的沉水香,她今日换了紫绶金章朝服,裙裾扫过青砖时发出沙沙的响声。

"哭什么?"母亲的声音像是浸在冰里的玉,"今日是登基大典,百官都在外头候着。"她伸手要抱我,王氏却哆嗦着后退半步。我这才发现奶娘的手臂上全是青紫指痕,昨夜掌灯时分,我听见她在偏殿哭求:"太后饶命,奴婢当真喂不进去..."

母亲的手指掐进我的襁褓。我闻到血腥味,不知是来自她染着蔻丹的指甲,还是我抓破的脸颊。鎏金步摇垂下的明珠扫过我的眼皮,我看见她眼底蛛网般的血丝。自父皇在章德殿咽气,她已经七日未眠了。

"拿玉玺来。"

我被放在龙椅上时,后颈硌到了雕龙扶手。玉玺压上胸口的瞬间,我听见自己肋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。这方和氏璧雕琢的传国玺足有八斤重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史官正在丹墀下奋笔疾书:"孝殇皇帝讳隆,元兴元年十二月辛未夜,即皇帝位,时年百余日。"

其实他们算错了。昨日乳娘替我沐浴时,数着我脚趾上的螺纹说:"小主子今日整满百日。"但没人会在意这个,就像没人记得我本该叫刘寿——父皇临终前在诏书上写的是"立皇子寿为太子",可那绢帛在烛火上打了个转,就成了灰烬。

珠帘后的母亲轻咳一声。跪在最前头的老臣颤巍巍抬头,他的白须垂在蟠龙柱的阴影里,让我想起冷宫檐角结的冰凌。"陛下容禀,今有西域都护班超八百里加急..."

"此事容后再议。"母亲的声音像把薄刃,"先帝梓宫尚在殡殿,尔等便要逼迫幼主理政么?"她说话时,我正盯着丹墀上的日晷。铜针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爬过巳时三刻,细雪在光影里纷飞,像极了父皇灵前飘落的纸钱。
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阳光。

往后的日子总浸在药香里。太医院每日呈来十全大补汤,药渣在青铜兽炉里积了半尺高。乳娘说这是固本培元的方子,可我每回喝了都吐奶。有天夜里我烧得浑身滚烫,恍惚看见个穿绛红官服的人往我嘴里灌苦水,他腰间蹀躞带上挂着块墨玉,刻着"太医令丞"四个小字。

卯时三刻,母亲带着群臣在太庙祈福。我躺在摇车里,数着帷帐上金线绣的十二章纹。突然喉头一甜,呕出些黑褐色的秽物,染污了日月星辰的绣样。乳娘吓得打翻药碗,碎瓷声惊动了外头的黄门侍郎。

"陛下又吐了?"尖细的嗓音贴着耳根响起,我闻到宦官身上特有的沉香味。这个叫郑众的老太监总喜欢用长指甲戳我的脸,"可得仔细些,先帝子嗣单薄,如今就剩这根独苗了。"

母亲赶来时,我正抓着摇车上的玉铃铛往嘴里塞。她劈手夺过铃铛,冷硬的边缘在我掌心划出道血痕。"传旨,从即日起未央宫宵禁,太医十二时辰轮值。"她说话时目光扫过郑众,"尤其是夜里,莫要让野猫惊了圣驾。"

我后来才明白这话里的机锋。那夜梆子敲过三更,值夜的医官正在打盹,忽听得窗棂轻响。月光将人影投在椒墙上,看身形像是个宫女。医官刚要喝问,却见那人从袖中抖出条花斑蛇,蛇信子嘶嘶吐着,正往我的摇车游去。

值夜的侍卫恰在此时经过。刀光闪过,蛇头应声而落。医官抖如筛糠地捧着斩成两段的毒蛇去禀报,母亲在灯下验看蛇尸,忽然轻笑出声:"南疆的烙铁头,倒是稀罕物。"

次日清晨,郑众被发现溺毙在太液池。捞上来时,他手里还攥着半块胡饼,银针试毒留下的黑点清晰可见。母亲下令厚葬,却把验尸的仵作升了官。那日之后,我摇车四周多了十二名带刀侍卫,连乳娘给我换尿布都要隔着屏风。

转眼到了上巳节。按祖制,皇帝该亲往渭水畔行祓禊之礼。乳娘给我换上十二章纹冕服时,我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发愣——玄衣纁裳像片乌云裹着个雪团子,玉藻垂旒压得我直往后仰。母亲扶正我的冠冕,低声对心腹女官道:"让邓骘领羽林军沿途布防,尤其是那几个宗室亲王的座驾..."

銮驾行至横门时,变故突生。

渭水畔的柳絮纷纷扬扬,像下了场暖雪。我正盯着帘外飘舞的杨花,忽然銮驾剧烈颠簸。外头响起马匹嘶鸣声,金戈相交的锐响刺破春日的慵懒。母亲将我死死按在怀里,我闻到血腥味混着她衣襟上的沉水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