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章(1/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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唉!这女人家就是命苦,一年四季不得闲,农忙时节跟着男人成天里背着太阳走,心没少操,活没少做。闲下来了还要缝缝补补的料理一家子要穿的衣裳,眼见着再有三两个月过年了,既就是鞋底买一双,鞋帮子还不得一针一针的磨洋工出活。手伸出来比个男人的还粗糙,伸不直不说,指头上的裂口张的像娃娃嘴一样,一天秤提的大拇指头豁口都像变了形了,把他妈妈的!人家一天回来直溜溜的干几样能入眼的事情,完了炕上一平躺嘴张大就开始梦周公,陈抟都比不上你能睡。家里的细活像乱麻似的理不清楚,时间耗上活干了看不见个眉眼,下辈子托个猪狗都不当个女人了,把他妈的!……
猫吖背靠枕头,一边沿鞋帮子一边在心里愤愤地思忖着。嘴角沾着一缕白色的线头,指头上带的顶针被撑开一个大豁口。这个顶针她用了十来年了,现在的手指明显比以前粗壮的好多,显然,鞋帮上细密的针脚和她粗糙的手指看起来那么不协调。存生的呼噜声此起彼伏,让她心里越发的毛躁不安,一针戳进了大拇指甲缝隙里,不由得她身子一颤,赶紧捏紧指头,幸好戳的不深没出血。猫吖索性把手中的活计扔到一边,窗台上立着一片碎的镜片,她对着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,黑不溜秋先不说,一点都不平整,真的像犁铧刚翻过的地一样,满脸的渠渠道道。前段时间才拔掉的几缕白发又长出来了,看来正如老年人说的白头发真的是越拔越多,但是不拔心里又不爽快。于是,她挪到沙台前对着镜子分开头发,开始拔鬓角那几根新长出的白发。
窑顶上传来一声喊叫声:“大大——大大”,声音急促中夹杂着哭腔,猫吖听不出谁的声音,她蹴溜下炕趿拉上鞋赶紧出门去看,只见小宁带着一顶黄军帽趴在墙头上,见猫吖出来带着沙哑的哭声说:“婶妈,我碎大昨晚上脑溢血没来得及拉到卫生院就殁了,我来叫我大大过去商量事呢”,猫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连忙焦急的再一次确认:“彩霞她爸吗?咋可能呢?前天个我们路过还拉了几句闲”,猫吖感觉自己的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抖动,牙齿咯咯咯的作响,尽管天气寒冷,但这不是冷的让人打颤。她记不起小宁后面说了几句啥话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,一大颗眼泪滚落了下来,她拍了一下大腿面大声喊道:“妈妈呀!咋地活呢?老天爷怎么把那个人收走了啥—咦呜呜”,猫吖感觉全身上下都开始不停地颤抖,声音也不由得变了腔调。存生被哭嚎声惊起,“呼”的起身喊道:“咋来?把谁殁了?”猫吖一边哭着一边说了,嘴里不停地念叨:“咋办呢?咋办呢?女人娃娃可怜的咋办呢?老天爷咋不把那七老八十的收走,这个人可怜了半辈子,日子刚有起色,娃娃还没有供出来就撂下不管了,叫人咋活呢?”
存生坐在炕头上低着头半天不说话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,脑海里浮现出长生笑起来时的模样,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,嘴角两边的酒窝深深的陷了进去,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谣言。他哀叹了几声穿好衣服准备出门,猫吖也跟着穿好衣服,她要去陪着长生媳妇,先不说她们两个有点亲戚关系,即就是家门上的,这个时候陪着嚎一鼻子,给那个苦命的女人说点宽心的话,也是人之常情。存生到中窑里给王家奶奶报了丧就和猫吖匆匆出门了。王家奶奶望着窗户外面,“唉、唉”的不断呻吟着。庄里人知道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,震惊和难以置信之后,都是一阵悲凉的叹息,心情就像寒冬凛冽的天气,沉重又暗淡无光。
存生和猫吖在洞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哀嚎声,猫吖的眼泪簇簇的滚落下来。洞门旁边的空地上放着一块木板,上面停放着用白布遮盖的长生。据说是半夜里突然喊叫心口疼浑身不舒服,人在炕上蜷缩着,不一会儿,长生媳妇发现长生脸变青紫,瞳孔瞪的像要蹭出来一样,她赶紧喊醒两个孩子,娘三个抬到架子车上匆忙往卫生所赶,顺路喊醒了老二一家。人痛苦的挣扎着还没过大柳树就已经没有了气息。农村里有讲究,在家门外断气的人尸首是不能再进家门的。门户上帮忙的人已经陆续到来了,零零散散的站在院子里各个避风的角落,低声议论着到底是啥病疾,怎么人说没就没了。年长的男人们围在中窑里商量后事,女人们都在偏窑里陪着长生媳妇,她已经哭干了眼泪,目光呆滞的坐在炕上,嘴唇不停地颤抖着。两旁坐着老八媳妇和老四媳妇,紧紧的握着长生媳妇的手。其余的女人都围在旁边,你一言我一语的带着哭腔说着宽慰的话。
白家洼庄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,无论谁家有了丧事,不分门户姓氏,都来帮忙料理。这个时候,不管大坑坑、碎坑坑还是杨家、刘家,接到报丧的消息,都主动来帮忙料理后事。更何况长生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,留下孤儿寡母的三个人,总让人心生怜悯。长生媳妇哭死过去几回,彩霞和福强年纪都和燕燕差不多,年少经不住事,躲在墙角里只管抹眼泪。长生总共弟兄四个,他是当中最小的。福祥他爸排行老大,他坐在一个凳子上垂着头,不停地掏出旱烟袋添烟,嗒嗒的抽着烟。自从福祥和秀英当了家,他只管放家里的一群羊,家里其他事他做不了主也索性放手不管。老二平日里和长生两口子来往密切,老二媳妇也是塬上唯一一个女赤脚医生,平时也受庄里人敬重。老三因为前些年和长生同住在一个地坑院子里,为分家的事闹的鸡飞狗跳,最后长生另辟地方搬出来后,这几年关系才缓和了些。老五坐在老大旁边,一根接一根的卷着旱烟棒抽。庄里红白喜事能操控全盘的都是大坑坑门上的,岁拴和老九照例给家门上人分派着各自的任务,进城买办棺材老衣的、报丧送孝的、压面的、借帐篷的都已经出发了。剩下都是在家里忙活,窑里烟雾缭绕,和存生一辈的家门兄弟七嘴八舌的一边拉闲,一边喝着茶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