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章(1/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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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日里,燕燕三个去上学,存生和猫吖外出赶集,王家奶奶闲暇无事,就驻着拐棍坐在草窑外面的土台阶上,屁股下面垫着一把苕帚,手里拽着一小段苕帚尖剔牙齿。水窖上面有树核桃,自然熟透的核桃接二连三“嗵——嗵”掉落下来打在水窖的水泥盖子上,嘟溜溜顺着水道滚落到洞门外,有的滑落到狗窝边,惊的狗扑通一声爬起来,摆弄前脚饶有兴趣的当玩具玩,尾巴翘起来在空中打旋。王家奶奶就这样看着也不去阻止,看看灰暗的天空自言自语的说:“不知道这一周周末天气阴还是晴,只要不下雨,赶紧喊着要把核桃卸了。麦子种地里头就没见着个太阳脸,再不晒还把麦子板到地里头。核桃在树上把皮都脱了,往年这个时候早早都卸完了。唉,这天气雾腾腾的晴不开,放晴晒几天把秋天收完了,哪怕你天天下都能成……唉”,她经常一个人这样自己给自己说话。这几天地里泥泞的进不去,她在窑里坐的心慌的时候,就出来在门外坐坐。偶尔也去婷婷家窑背上趴在墙上探头望下面,看见下面的人在院子里说话活动,她也不搭腔聊几句,除非下面有人抬头看见她,才打个呼说几句家常闲话。塬上人打招呼通常开口就说:“走哪哒去?”、“饭吃了吗?”、“浪门子呢!”、“你们拉闲呢!”……这些口头禅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打招呼方式,对方回答也都是模棱两可,“嗯嗯,吃了”,“转一圈”,或者只是笑着不回答。王家奶奶尽量不让下面的人看见她,尤其是婷婷奶奶,她现在的耳朵似乎比王家奶奶的还要背,得站在上面重复两三遍,只看见她一脸茫然,伸长脖子张大嘴巴一个劲的问:“啊?你说啥?我耳朵最近也背的不行了,还不如你了!”王家奶奶感觉和她说话太费劲,所以,尽量少去招惹。她转身往回走,一边心里思忖,一边低声感叹:“唉,祥祥她妈还比我小十来岁,今年过来一下子耳朵背了,说话一不利索听不见,人就不爱和她说了。怪不得后人娃娃嫌她话多烦,人老了就开始窝囊了。唉,老了难!我今年过来牙口也不好了,没有个刀子连苹果都嚼不动了,光靠着后槽里牙能把苹果磨碎……天短夜长的白天还不敢睡,稍微打个盹儿,晚上急忙睡不着。老五家婆娘往常一下雨颠簸着脚爱跑来浪门子,这次咋也不见来浪?来的频繁了我泼烦,不来了我还念叨……唉”,王家奶奶顺路捡起路上跌落的几个核桃,放在门缝里夹碎,坐在炕头上剥了吃,手腕上的几个铜铁手镯相互碰撞的叮叮铛铛作响。前几天天气稍微变凉,她就穿上了夹层棉袄和棉裤,坐在炕头上看起来臃肿不堪,凸出的脚面上袜子白净亮眼。
难得周六天气晴好,颜龙端出靠背椅子在院子里背对着阳光写作业。燕燕和小燕在窑里边写作业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。王家奶**上包裹着毛巾,跪在炕烟门前掏灰,手里的锄头伸进去一把拉出来一大堆炕灰,一团灰雾把她笼罩在里面,脸上、眉毛上盖了一层轻薄的灰粉。听见燕燕和小燕说话,她赶紧喊:“燕燕,你们两个写作业就赶紧好好写,还拉啥话呢?写完了把架子车拉来把炕灰铲了,牛圈都没有垫,今天还要把那几树核桃打了。趁着天气好,把糜草散开让晾着,草窑那几捆谷子还等着捎谷子头呢。活还多着呢,赶紧几下子写完算了,你们两个呱哒哒还拉啥闲呢!”小燕一听头转向外面,撅起嘴巴朝燕燕翻了翻眼睛,燕燕瞪了她一眼,低下头埋冤道:“好不容易等个周末,家里一摊子活还等着呢,做人难,难做人,人难做呀,唉!”,后面三个字颠倒的说法,惹得小燕和颜龙争相拾人牙慧,笔头抵着嘴唇上苦思冥想,嘴里絮絮叨叨。
燕燕和颜龙爬上了核桃树,小燕递给他们每人一根细长的木棍敲打核桃。王家奶奶带着她的草帽坐在牛槽边上看着他们三个打核桃,随着棍子不断在树枝间碰撞,核桃像雷雨天的大冰雹,吧嗒哒掉落在地面上,有的跌进了草丛里,有的滚落在地面上。小燕远远的站在旁边指挥着,偶尔一个核桃打落在她头上,她“哎吆”一声捂住头,一大滴眼泪从眼睛里挤出来,她开始抬头大骂:“你们讨厌死了!两个眼睛长头顶里了吗?看着我在下面还往我头顶敲打,像个石头砸在头上了一样,疼死个人了!”燕燕仍旧不停地挥动着木棍敲打,笑着说:“你是个没有眼色,让你往边上站,核桃又没有长眼睛,要怪你把刚打你的核桃锤一顿”。小燕哭笑不得,嘴里愤愤的唠叨着。王家奶奶不时地提醒:“颜龙,你小心点,脚踩稳站好,边缘够不到的让自己掉落,你们两个一定要小心呢!三树核桃把皮褪了看能装一蛇皮袋子吗,今年的核桃熟饱了,好多打下来皮都裂开了。”打完核桃,燕燕三个俯身在地面上、草丛里到处寻找捡核桃,洞门外的两个笼里装满了绿皮核桃,有的已经脱了皮精着身子躺在里面。鸡舍上面的一树打下来都跌落在半坡的杂草丛里,燕燕揪着坎边的一把蒿草,倾斜着身子拨开草丛找寻,用脚踹着翻弄杂草,几个核桃跌落进了鸡棚里,吓得鸡群咯咯咯乱叫,公鸡跳上水槽敞开翅膀、伸长脖子喔喔的叫起来。颜龙钻进鸡舍去捡核桃,带头的红公鸡突然警觉起来,匍匐着身子,低着头横眉冷对着颜龙,一副要决斗的架势。颜龙“唉——”一声抬脚把公鸡踹到了鸡棚的木栅栏上。王家奶奶看见连忙制止:“颜龙,你把个公鸡踢打着干啥呢?咱们的公鸡不叨人,看把栅栏撞出个大缝隙,晚上黄鼬进去把鸡叼走了。就那么几个鸡,我还想着过几天你大姑来了,咱们捡个肥母鸡炖来吃,天气一冷鸡也不好好下蛋了,还要粮食喂”。燕燕三个一听到要杀鸡吃肉,顿时提起了精神,追问着奶奶什么时候才能杀鸡。他们一边干活一边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关于黄鼬的话题。虽然一直听奶奶说起黄鼬,他们一直都不得以相见。今年夏天,他们晚上开三轮车从罗湾看戏回来,存生刚熄了火,就听见外面人大喊着从老五家场里追了过去。原来福祥他们一下车就看见一个黄鼬,大家便一哄而起的喊叫和追赶起来,黄鼬受到惊吓,一溜烟的跑进了老五家的玉米地里。燕燕本来都在车上瞌睡的打起盹来,听见喊叫声噌的跳下车跟着存生跑了出去。几个男人在玉米地里打着手电筒喊叫了一番,丝毫没发现黄鼬的踪迹,又折回来各自回家了。福祥意犹未尽的说:“晚上一个人碰上还有点害怕,眼睛绿亮亮的看着人,不防备真的吓一跳。”这是唯一一次距离黄鼬最近的一次,可惜还是没有见着面。燕燕三个你一句我一句争抢地问着王家奶奶关于黄鼬的事情。王家奶奶倒是见过几回,只说像狗一般大小,后腿站起来有时比人还高出一截。她说黄鼬不能糟蹋,那个东西像野狐狸一样给人记仇呢。燕燕三个绞尽脑汁想着关于他们印象中的黄鼠狼——遇到危险会放臭屁;还有他们三个经常会用到的歇后语,“黄鼠狼给鸡拜年——没安好心”。三个人一边津津乐道,一边捡拾着核桃。王家奶奶手搭凉蓬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三个,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又落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