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蒲草悬火铁衣单(1/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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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木棠看来,戚晋或许在挟私报复。正如她曾陷在夏州危境内,他却一无所知、束手无策一样;如今换做他在那西受降城前线战火里,换她一无所知、束手无策。但她哪能当真就坐以待毙呢?她在赵家宅院陪着他,陪着一个明知不是他的背影,直到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。

屁股坐得疼,腿坐得僵,眼睛酸疼发花,连同脑袋也是沉甸甸的。她长长伸个懒腰,接着却挂上笑容。她忙不迭要去做些什么,要将高昂士气传染遍九原的每个角落……至少恩济药庄和青柳客栈的每个角落。赤脚学堂关了门,青柳客栈收拾了桌椅,恩济药庄摆开架势,童昌琳前后搭着手,她却只管剪了些彩色布条四面欢欢喜喜挂上——还是用从前右威卫的被服改作铺盖后的剩下的边角料。其后一连几天,她每日要小心翼翼拿出胭脂和铅粉来化上。西受降城终得解放的乡亲本就不容易,哪能再坐视他们愁云密布、唉声叹气去?

青柳客栈大堂安置下三十六人,另外腾出来的五间屋舍安置了十名重伤者。其中有一人是被黄泥炮丸打伤了脏腑,一人是被火箭烧伤了大半个身子,一人被利剑断了臂膀,还有两位是饱受燕贼摧残气若游丝的姑娘家。来来去去经过那些屋子,向里稍望一眼,木棠的笑意就要减淡几分。他们大多与家人失散,茕茕孑立,又困于苦痛,时不时就有一了百了的念头。顾婶劈头盖脸骂过,小掌柜强颜欢笑劝过,连童昌琳都推心置腹关照过,只有木棠什么都不曾说。她历来怕死,自以为可以为哪怕苟延残喘付出自由乃至尊严的代价。可她到底从来都是身康体健的。如果有朝一日也落到如此病痛缠身、康复无望的时候,是否也会如此心灰意懒、甚至存了死志呢?

她有点儿害怕这么想,后来几天都在大堂内和药庄里帮忙。吃糠咽菜饿坏了肚子的小女孩儿后来能赖着她学歌;哭瞎了眼睛的妇人竟与摔了腿的劳工丈夫劫后重逢;日日咳血的老头儿逐渐也能站起来走两步路。她听了很多故事,关于西受降城的陷落,关于燕人的蛮横,关于小雪当夜的起义,甚至还包括未来的种种期许;有友邻同舟共济,有家人生离死别,有萍水相逢一次举手之劳,有默默无闻曾经雪中送炭,亦有亲朋反目、情人陌路,君子渡河而死,小人苟且偷生;无数次希望落空,有人悬梁自尽,有人做了行尸走肉;小雪一战,有人生生死在黎明前头。如此多细数不尽的悲恸,此时却化作几句轻描淡写的回忆,说罢也就揭过,反倒使旁观者许久不得平静。

从前林家那些渺如尘埃的日子,竟忽然显得自在而可爱。上至老爷,下至主子,毕竟各个都不是坏人,就连林怀敏也不过就是迁怒撒泼,可并非成心要她木棠的性命。她想不出如若自己陷在敌营中,要如何在那如狼似虎的燕人手下讨生活。她会先被吓个半死,彻底冻住了脑袋!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,那可没道理可讲,没花招可耍,连神仙,都没处求去!

所以西受降城光复,自然更加值得隆重庆祝,她接着甚至将林怀思曾送她的发带找出来,在头上也增一抹鲜艳色彩。她睡得更少,说是兴奋不已,实则根本就安不下心。十月廿四过去了,十月廿五过去了,十月过去了,十一月又开了头。日子风风火火向前,她固执己见扮尽了笑脸,却愈发觉得自己好像那戏台上的丑角。兜兜转转帮不上什么忙,还净在嘴里念些歪理,就坐视身旁看护们一个个累得发晕!

十月廿三的小雪早就没了踪迹,冬月更冷了些,寒气淬骨,光淘洗些止血用的棉布条手指就僵硬几乎不能弯曲。衣物被单这些大件是童大哥出力,也不知他是怎么受得住。顾婶每顿要炒整三锅菜,下两大锅面,手掌都快磨出了火星子,眉毛还险些被灶火燎去。小掌柜的跑腿取药煎药,来去人影如风,晕头转向曾经磕着了门;就连药庄的伙计都被拉上战场充数,望闻问切才似是而非做个大概,又被师傅喊去和官家分药材对账目。就这么在血腥气和苦药味里泡着,好似桃红的发带颜色旧了,新补的妆面气色垮了,连齿间鼻腔里都被腌透了,整个人好像地窖里那一串熏鱼,半死不活就要这样过了一整个冬天。

可木棠不想。

某一晚她靠墙久不成眠,干脆就想拆了发带,重新挽了银簪,再去后院打了水将这荒唐的面具洗个干净。没必要自欺欺人,要害怕便畅畅快快地害怕,想开心就直截了当去欢笑,别执念于什么歌儿、什么装饰,什么手段、什么形势。她轻手轻脚,好赖没在一片漆黑中磕着绊着,也不曾惊动睡得死沉的童大哥。水桶不算沉,腰却依旧有些酸,她想堂内多少留了灯火,对水揽镜能洗得仔细些,正好也省得有人半夜需要用水,便还是一步步提水走回来。可是这一瞬间的风似乎和方才很不一样。像是硝烟,内里却落了眼泪。她往门边看,隐约似乎有个影子。那影子忽地向她走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