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月升月落暑气横(1/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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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伏未至,夜短昼长。各样的祝喜庆贺总不绝于耳,有些隐祸却秘而不发,就像旱透了的天,干等着不知何时将惊起的第一声雷。

端倪已经初显,只是时人大多视而不见。

六月初二,吕尝擢升尚书令。他却不摆酒、不设席,单单去了人卫国公府,关起门来同左卫大将军讲讲道理。四方轩阖门关窗,却架不住争执之声隐隐传出,招来自家皮猴子扒窗偷看:老师傅真糊涂,犯了大错的官儿他要护!京兆尹手里不干净,偷昧了京郊赈灾款,吕公却一手安排其调去御史台,不降反升当了御史大夫。二哥当朝质疑,现下更加据理力争,却就被亲师傅按住了教训。“年少轻狂,不讲章法!杨党余孽要处置,也该从长计议!从者贬、主者收;庸者除、善者用。今日这朝中调任,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老太师仔细斟酌推敲,容不得你来放肆置喙!”

偷听了半晌墙角的秦秉明于是回去替他二哥喊冤,甚至横躺上书案,让三姐没法继续临帖、继续置身事外:

“二哥蒙冤,你不说替他击鼓去,没心肝!”

他随后被亲姐姐逼上房顶去。

秦秉岚如今已十一岁,穿起了裙、挽起了发,可不像那小皮猴子动不动就爬树上房,没轻没重。她挽了袖子,站在檐下说教,上头却石头似的不开窍——太阳那么大,也不晓得他怎么呆的住!

做姐姐的苦口婆心:师傅教育徒弟,哪用旁人多嘴;皮猴子却负屈抱怨起天下夫子:莫名其妙、古板守旧、不通情理,才学的成语呼啦啦用了一大堆。做姐姐的便循循善诱:吕公足智多谋,必然有其道理——贪官污吏要分势化用,哪那么容易一网打尽?皮猴子却挤眉弄眼,只嫌人吕公因小失大,没有魄力。

他说着还哼起曲儿:

“百善孝为先,孝先有泰山;泰山提了尚书令,富贵好处用不尽:杨姓黄金千万斤,杨家良田千万顷,杨党官吏千万名,统统抬进府衙里!”

吕尝字孝先,泰山岳丈即是舒国公老太师,这可不得了,不知从那条街上听来的浑话,敢指着两家显贵鼻子骂!秦秉岚回身拎了扫帚提了水桶,连打带泼愣是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重重跌了个屁股蹲,然后揪着他耳朵去找母亲讨罚:

“让你偷溜出去和那些没根没底的乞索户玩闹!夫子教的书不好好背,不该背的记一箩筐!当我的面上房,我让娘请家法,打你屁股开花!”

秦家三姑娘一向说到做到,今日却破天荒头一遭:秦秉明竟然保住了他的屁股蛋子,和他在玩伴面前的“将帅”威严——国公夫人现下被吕公缠住,可没空听女儿的怒气冲冲——当然,这也只限于今晚。等今晚二哥领了家法,第二天下不来床的还是轮到他秦秉明。“我只是替二哥叫屈……”他皱着一张脸,鼻涕眼泪都要流到嘴里,还忘不了死鸭子嘴硬,“二哥伸张正义,怎么就有错?还是他师傅太……欸呦喂!我还是不是你亲弟弟!”

他这回多少算领到了教训,至少不敢当着姐姐的面再编排夫子、讲些道听途说的坏话。一扭头,拿被子堵了嘴,他却还要念念叨叨,嫌二嫂太不仗义,娘请家法处置二哥时不拦着,自己英勇就义也不说来看看,却不肯稍微仔细想想,戚昙长公主至尊,可哪有那个闲工夫?

为新丰郡主和戚晓晋封长公主一事,她冒着暑热跑了多趟内宫和范府。昨晚刚一回来,没来得及歇脚便又被婆母叫去。信国夫人才同吕公说了许久话,这会儿要先吞口茶润润嗓子,又招呼她坐下:

“长公主殿下奔波,实在是受热了。只是二郎这孩子,太不让人省心。”等下人再上了冰梅酒,看着戚昙面上潮红褪去些,国公夫人才将今日朝中变故草草提过,接着摇头连连,“眼下看着是他们范朱吕周世家得势,要妥协的地方可多了去了。他们自己为了周府尹——如今该称御史了——自己都分说不明白,还想着吞下杨国舅留的肥肉。二郎在这关头趟浑水做急先锋,可不是自个往陷阱里跳?”

她这般叹着,挥手让下人去先请出家法:

“我待会好好罚他,借个养伤名头,在府上休息些时候。殿下您一肚子的学问,您也好好劝劝这孩子,不必说太明白。只让他知道,吕公、世家面前,和陛下面前,都乖乖做个听话识相的就好!”

戚昙可不仅要从旁规劝,等回了自己院里关起门来,她和丈夫还有更多道理要讲。她才听宜昭容透露,吕公昨日进宫,皇帝陛下先试探了,意思是赵御史先恕罪,不复职、不返京。明面上说的是担心年纪太大、舟车劳顿,可卡着官员任免的口子提这事……宜昭容当时慨叹教坏了个小白兔,戚昙听见弟弟懂得吃拿卡要,竟然还倍感欣慰。夫君那点做样子的小伤,就愈发放不进眼里:

“你说你啊,明明得了个进士,怎么还像个草头将军一样,直来直去、想什么就说什么。周庵的罪名不止一条,可定下来的、一条也没有!反倒检举杨珣有功这条,朝中上下人人都认,就你不认。不认便罢了,让他去做御史大夫,这是老太师和三省和陛下商议后的决定,单单你又不认。好端端上着朝,当着大家面追着周御史没定的罪名嚷嚷,让满世界晓得世家沆瀣一气互相包庇……你师傅没拿戒尺敲你,都是看你快要及冠的面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