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霜雪列缺六月天(1/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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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木棠而言,这已是她最为幸运的一天。她认了二哥,回到王府还有杏林高手在候着看诊——不是戚晋吩咐的江院判,更深夜重、雨大路滑,不好劳动老先生,也以防别人听得消息误认为殿下有恙。段孺人专门派了人如此解释,木棠却并不在意。她只道自己当是欢欣的、满足的、乐在其中的,即便她见着文雀时已懒得弯起嘴角、连多说几个字都不肯。

文雀或许因此生了她的气,她却甚至不曾在意。

她没有回屋,话别过文雀姐姐,接着又去正堂。小之不知是本来就没睡着,还是被掀帘声惊醒,就这么光着脚跳下床,直直撞进她怀里。她们就此说了半宿的话,多数时候是小之在喋喋不休;她在熹微灯火下瞪着眼睛直到更夜,却头不疼人不困眼不红,不打哈欠、也不咳嗽。倒是小之默默没了声,又在她起身将走时将她拽住,眼泪珠子忽然噼里啪啦直往下掉:

“爹爹不在,表兄一天到晚也不来,连姐姐也走了,招呼都不打一声!我晚上起来好几次,院子里都看不到人。除了白天那位侠士一样的……可是除了院里奴婢,和江湖义士……如果我不是郡主了,是不是就没人再要我了?”

“我没有走,我这不是陪着咱们小之呢。”木棠拿素帕帮她擦去泪花,软言宽慰,“之前出去得急没告诉你……不告而别,是我的错,我以后再不会了,好吗?殿下他不好过,朝中的事情忙得很,一时顾不过来,等他有空了,一准过来看你的。”

她不知在想些什么,总之实在是心焦力竭,随口说来这话总像搪塞敷衍。小之腾起身扔了被子,嘶声做怒:

“骗人!都说要陪我玩,最后都不作数,还以为我是小孩子自己就忘了,我记得清清楚楚!段家姐姐前阵子才说要带我去城外玩儿,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到!表兄是、你也是,根本就没人想和我一起玩儿,根本就没人!”

她说着一屁股坐下去,团起身,埋头哭得耳根发红。这些日子木棠断断续续知道了些她的故事:亲缘福薄,一出世便没了母亲;父亲对她一会儿视若珍宝,一会儿又恨之入骨;皇姑姑和表兄待她虽好,但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一次面;她从没有玩伴——半是因为国舅爷权势滔天,半是因为杨珣行为卑劣,京城里同龄的世家姑娘都躲她走;甚至连相熟的仆从没有。在这种关爱与陪伴极度匮乏,物质生活却无比富足的环境下长大,难怪这丫头看似无忧无虑娇憨任性,实则内心根本怯懦得很。她甚至不知该向何处寻求安慰,所以稍有不快,便唯有孩童般闹个天翻地以作发泄。可今天居然不同,或许她已经接受自己将要失去爹爹的前景,装腔作势稍发点火,头一歪接着枕住木棠左臂,挂着泪花百般委屈:

“我只是、想爹爹了。

“纵然他时常无端发火、不讲道理;纵然他还带回来位薛娘子;纵然他更爱小忻儿,但他、他依旧是爹爹……况且我已经没有了娘,我已经没有了娘……”

“我也没有爹爹。”

木棠走着神,竟然顺其自然张嘴便来,甚至没有一丝磕绊、犹豫、或颤抖。她就这么平平淡淡说罢,接着却陷入长久的沉默,直到被小之揽腰抱住:

“我知道,还有许多人被我爹爹害得家破人亡,我有今日,全是天理报应。但或许、或许像你和表兄总说的那样,我或许也能算是无辜?因果轮回、有失有得,苍天夺走我一个爹爹,还给我一个姐姐……我、我认你做姐姐好么?”

木棠如何能够忍心说“不”?何况她自己,岂非也正需要这般慰藉?她道一声“僭越”,接着却嗅到窗外暗香。胸中浊气缓缓吐尽,初夏未伏,大雨方歇,这本该是一年内最好的日子。昨日她有了二哥,今日她有了妹妹,这的确她离家之后最好的日子。

所以她取下了小之所赠的素银簪子,绑上艳红的两缕发带;将衣柜中最接近素孝的衣衫,拿去厨房请人烧掉,丝毫不顾那是林公子送的、她今年第一身新衣;她撞见也来烧碎伞骨的仇啸,头一次昂首挺胸,直至与对方擦肩而过;她穿上桃红柳绿各色张扬的裙子,见着人就笑,将大事小事做得更加妥帖;她一天十二个时辰地待在小之身边,花样百出逗她开心,却甚少再往朝闻院去。妹妹比起二哥来更需要照顾,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?再说府上不还有位夏姑姑,何需她自作多情。

那日千觞楼里,她已将自己的真心说了半句。对面没有回应,所以她便忘了。不是存心有意,她只是真的陷入更加迫切的志得意满里,再无暇他顾。戚晋亦不再见她,有意无意、甚至又几天不曾迈入协春苑的门。所以当六月十二,不得不在朝闻院重逢时,两人竟都不约而同有些手足无措。木棠站在门边上,绞尽了袖口;戚晋不曾抬头,却落笔写了错字。荆风谁都不提醒,就任由他俩自己冰冰冷冷来回拉锯去:

木棠要追问:“改姓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