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至亲至疏雨中雾(1/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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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人之初,性本善。性相近,习相远;人之初,性本善。性相近,习相……”

木棠在梦中将《三字经》开篇十二字反复低咏,食指从第一撇描写到最后一捺,周而复始。此等用功劲别人可要看直了眼睛——林怀思也确实看直了眼睛。她夹着自己挑好的梅枝缠花,就坐在妆台前看着小丫鬟咕咕哝哝不知所云,直到骆芷兰轻咳出声为止。

“怎么进了宫有了自己屋子,倒偷起懒来睡不醒了?”她摇头抱怨着转过身,“站着也能睡着,真是开了眼界。”

“奴婢昨夜教她开蒙,她许是学习用功……废寝忘食了些。”骆姑姑走上前来,顺手接过那支梅枝缠花,一面柔声细语地劝慰,一面向仓惶跪地请罪的傻徒弟看去一眼,“但做什么事总得有个度,就算是为了给主子长脸,也不能过分强迫自己啊。”

“她惯来这样,做事太爱认真。依我说,认识几个字就行了,又不去考状元。”林怀思看着镜子理理鬓发,左看右看,就是觉着哪里不太对劲,“还是木棠来伺候吧。啧,眼睛青了一圈!昨儿你什么时辰歇的?”

这个问题木棠可不敢回答。毕竟说来丢人,那不过是简简单单十二个字,对于她而言却居然难于登天。先得读顺、理通、背熟,这就到了一更时分;而后因心疼灯油、更心疼笔墨纸张,她跑出去以指肚蘸水,借着月光和檐下灯光在阶上临写了百十遍,再拿簇新的毛笔在手心练习握笔姿势。如此一套折腾下来,她好像才倚门闭上眼,转瞬就被徐弥湘叫醒。用早饭时昏昏欲睡,伺候主子梳妆时哈欠连天,但凡找到个偷懒空档,两眼一眯站着就睡。

“清醒些,最起码得先去太后娘娘那儿请了安,回来再睡。”林怀思拢拢经木棠调整后的发髻,眉眼弯弯在晨光灯火中容光焕发,“你看看,你这双手这么巧,就该是绾发梳髻的手,不是捉笔拿刀的手。要不骆姑姑就别教了,教得累,学得更累,得不偿失。”

她这话音刚落,被彻底吓醒的小丫鬟就“噗通”一声跪在了她脚边,又叫着主子开恩,说自己实在恐慌不安:“奴婢出身低、没见识,比不上别的丫鬟,要是再不想办法紧赶慢赶,怎么好、再、再在宫里,过这么好的日子……”

她说着说着,声音渐渐低下去:

“奴婢……不能再做‘四无丫头’。”

“进了宫,已不算是‘没见识’了。”林怀思倒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一乐,“至于‘没学识’……你既打定了主意,那就接着用功吧,别辜负骆姑姑一番苦心,也记着别误了正事!还有什么来着?‘没胆量’,唔……看来是没治了,还没说你什么又吓成这样。至于‘没长相’么……”

她嘻嘻笑着把木棠扯起来。

“我瞧瞧,虽然个子比翡春矮一点,但单看五官……这小圆眼睛小嘴的,还是木棠好看。”

于是七品姑姑经风皴裂的脸颊应声腾起两坨红晕,一等宫女精心妆点的双唇则紧紧抿起。骆芷兰接过后者手中才沏好的热茶,一面劝和:“都是小姑娘还没长开,没什么好比较的。”一面向翡春直使眼色,“初春微寒,一会儿宝林还要去庆祥宫问安,你还不快去,把宝林的锦帔取来?”

她这厢话音可刚落,庆祥宫的内侍跟着就气喘吁吁上门:“太后今日有事,各宫俱免了问安。”他跪了身如此通传,可至于有何要事如此紧迫,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。木棠捂住还在发热的双颊,盼着主子能放自己回去睡个回笼觉;林怀思眼珠一转,反倒催她快些替自己装扮:

“清晨人少,不若去御花园走走。好些日子可都没寻着空,按说桃花都快该开了呢。”

她这一去,却险些惹上是非。

御花园那般大,她非要去凉亭里,见那相伴而坐、正窃窃私语的另两位贵人;才入宫小姐妹聚在一起兴致高涨,非不安本分、要将前朝变故添油加醋讲来。木棠本在角落里歇脚犯困,骤而听得只字片语,也不得瞬间清醒了个彻底:

“荣王殿下遇刺了,就在昨日忠文公……就是礼部尚书的葬礼上!”

说话的吴采女故作镇定,胸膛却起伏得厉害;一旁柔御女捏着帕子,已为孙选侍伤红了眼眶;林怀思一口茶水堵在嗓子眼里,愣怔着不知该如何是好;木棠向后偷偷靠住亭柱,已然脸色煞白。

遇刺?荣王?是自己前日遇见,还赏了银子那个荣王?就好像……荆轲刺秦王?刀光剑影,不该是戏台上的唱曲,怎会就当真、活生生的,就落在自己身边……就像红络那样!可荣王——那是宅心仁厚、贵不可言的荣王殿下,谁有胆子犯上作乱,谁又有本事公然谋逆?!

“……听说为救靖温长公主,殿下划伤了胳膊。太后娘娘担心得不得了呢。”

只是划伤了胳膊啊。木棠立刻放下心来。那便算不得什么大事。小时候邻家的李伯也被镰刀划伤过小臂,敷上点草药还不是照样干活。更何况他可是王爷,看病的可都是御医,用什么进贡来的神奇药膏一敷,指不准疤都留不下一个。可此事说来还是奇怪:在忠文公的葬礼上,有人行刺荣王?那位忠文公……听柔御女的意思,该是孙选侍父亲。先是女儿获罪降位,再是父亲去世,连葬礼都不得安生。莫非,孙家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,就像国舅爷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