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章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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闹钟按照提前设定好的时间响了起来,孙雷慢慢睁开眼睛,他看到闹钟的指针正指向七点四十分。他关掉闹铃,从床上坐起来,怀着复杂的心情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:一张写字桌摆在床的左侧,右面的墙边立着一个四层的书架。他从周围的环境里确认了一件事情:他又一次穿越回地球历公元二零一零年。

这是四天以来他第二次穿越回这个时空。前一次穿越回这个时空后,他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——他的女朋友车晓莎过马路时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冲撞身亡。对他来说,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。他再一次想起车晓莎临死前苍白的脸颊,想起她那涣散目光里流淌出的遗憾眼神,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她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:“…我爱你。”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揪扯着他的内心,想要将他的灵魂撕成两半。

他知道导致车晓莎死亡的那场车祸是一起时空裂缝事件(注:3),那场车祸在零质时空(注:4)里原本是不存在的。可那起时空裂缝事件发生的原因是什么呢?他不止一次琢磨过这件事,难道是格瑞纳.莱弥特对他的报复?还是时空穿越后他改变谈话内容导致的?他不知道答案。不过那已经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这次要尽可能让车晓莎避免遇到那场车祸。

孙雷到客厅里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,然后回到他的房间。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,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慢慢翻看着,可他的心思完全没有办法集中到书上,他不时把目光投向对面墙壁的挂钟,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,记忆里的事情将会再次发生。

挂钟显示为九点三十二分时候,车晓莎打来电话,跟他约定在附近一家麦当劳见面,他答应了。结束通话以后,孙雷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,他回想起这次时空穿越之前格瑞娜.莱弥特跟他的谈话,她说自己并不是害死车晓莎的幕后黑手,而这一次她也会穿越到这个时空,暗地里保障他跟车晓莎的安全,帮助车晓莎避免那场车祸。

大约三十分钟以后,孙雷推开店门走进麦当劳,他看到车晓莎坐在一个靠近窗户的座位,她那双明亮的乌黑眼睛正凝视着他,温柔的笑意浮现在她那线条优雅的嘴唇边缘。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袖的连衣裙,垂至肩膀的头发齐整地绕到脖颈的右侧。她的相貌比梦境里的更真实,瘦长的脸颊、弯如月牙的眉毛、高挺的鼻梁和甜美的大眼睛。

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,浑身的血液也随着沸腾,车晓莎还活着,他仍有机会挽救她的生命。

车晓莎亲切地朝着孙雷挥手,孙雷慢慢走过去,坐到她的对面,“你今天很漂亮。”他说。

他们两家人是关系融洽的邻居。他跟车晓莎从童年时起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,他目睹了她的相貌在不同时期的变化,不管是灵动活泼的儿童期、婷婷玉立的少女期,还是此时此刻,她都是一个漂亮的女孩。

车晓莎微笑着说:“我也这么觉得。”

孙雷想起十五岁时的一件童年往事。那次,他跟车晓莎玩扔飞镖的游戏,约定每人投五次,总分最高的人是赢家,而输家要满足赢家的一个要求。比赛的最终结果是他输了。

车晓莎做出一副接受失败者认输的架势,她得意地笑着:“我想想让你为我做点什么事情,”突然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绯红,“你就说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。”

他凝视着她的脸,那张原本漂亮的脸上冒出了几个青春痘,就好像一个干净的盘子上粘了几个绿豆一样。

他并不觉得那些青春痘使她变得难看,可他也不想说迎合她心意的话,因为他觉得那样会很没面子,“我不能说谎话。”说完之后,他就一溜烟地就跑出屋子,任凭车晓莎站在边跺脚边喊“你这个无赖”。

孙雷的思绪回到现实,他的眼神跟车晓莎的目光相遇。

“你在想什么?”车晓莎侧头看着他。

“十五岁时咱们玩的扔飞镖游戏。”

“你还好意思说呢,”车晓莎笑着,似乎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,“说起来就是一肚子气,那时我刚出青春痘,心里惶恐不安,亲戚和朋友都不断给我安慰,可我更希望能听你说那样的话,因为你的话语更能给我力量,结果你却跑掉了。”

“我那时输了游戏,心情很糟糕,还有点儿要面子。”孙雷尴尬地坦诚着。

车晓莎眨眨眼睛,“我知道啊。你还没逃走的时候,我就猜到你想要做什么,谁让我们彼此心意相通呢。可我还是寄托了一点小小的希望。”说到最后,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点感伤。

孙雷觉得喉咙被东西堵住了,他觉得应该说些什么,可他知道自己不用说什么——在他看到车晓莎的眼神以后。

他们即便不说一句话,也能了解彼此的心思,他们是心有灵犀的两个人。很多时候,他们会不约而同地说出同一句话,他们知道对方每一个眼神里透着的深意,明白对方每一个动作背后隐藏的心思。

“不要说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了,我们点餐吧。”车晓莎用轻快的声音说。

他们在手机软件里点了汉堡、薯条和饮料,然后孙雷到服务台去取餐。端着托盘往回走的时候,孙雷的思绪仍旧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,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内疚,为什么每次发生不愉快的时候,车晓莎都愿意包容他?就因为她喜欢他吗?他有没有为车晓莎做过什么?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件事而已。他不得不面对良心的诘责:他是一个自私的人,他利用了车晓莎的爱,享受着被人关爱的甜蜜,却很少想着付出相应的回报。

他把托盘放到桌子上,看着车晓莎撕开番茄酱的包装袋,看着她把酱料挤到纸盒内侧,他知道接下来的对话是极为关键的,他不能有一句的变动,事实上,只要他不强行改变言语,零质时空里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会自然而然脱口而出。

他咬了一口汉堡,“辞去钢琴家教的事情,你已经跟那家人谈好了?”

车晓莎低垂着眼帘,将一根裹着番茄酱的薯条送进嘴里,“昨天给那个孩子上完课,我就跟她妈妈说了。”

“想必那个小女孩很伤心。”

“是啊。我给那孩子上了半年多的钢琴课,已经跟她有感情了,听说我要辞职,小女孩跑回自己屋里哭了半天。不过我答应那个孩子的妈妈,会一直教到八月中旬,也好让她有充足时间寻找新的家庭教师。”

“八月中旬?你妈妈不是希望你八月初就到美国,提前适应一下那里的生活吗?”

车晓莎的表情有点不自然,“那只是她的想法。”

孙雷凝视了她一会儿,说:“你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,对吧?你还没有决定是否出国留学。”

车晓莎的眼神里漂浮着犹疑,“……是的,我虽然答应妈妈出国留学,其实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……那里对我来说谈不上熟悉,虽然妈妈会在那边陪我,可我难免会觉得孤独。我会想念……这里的朋友,更为重要的是,我不确定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……出国留学虽然会实现我的理想,可我也担心会失去长久以来珍视的东西……”

孙雷知道车晓莎在想些什么,车晓莎担心新的人生际遇会使他们的关系疏远,她想让他陪伴在身边。

“可到那所学校学习,一直是你的梦想,不是吗?你跟我提过,你能在那里学到更深层的钢琴演奏技巧,说不定毕业后可以在那里担任教学的工作。”孙雷轻声说。

车晓莎的脸颊浮上一片绯红,“是的,我是说过。可我又觉得成功的事业和美满的家庭既然都能让人幸福,我为什么不选择后者?……而且,我认为家庭的幸福更能让我感到满足……我愿意放弃自己的理想,只要能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……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……”

孙雷知道那句话里指的人是他,可他认为自己不能回应车晓莎的示爱。

他鼓起勇气把那些话说出口,“虽然我们心意相同,但很多事情并非心意相通就能解决的,我的身上有很多你并不知道的缺点……”

车晓莎有些恼怒地看着他,“不……你不能总是逃跑,我知道……你对我的感情……你能不能诚实说出你的想法…”

孙雷想起他的姑妈。他的姑姑跟姑父曾经有着很深厚的感情,很多人都认为他们结婚以后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,但是姑姑和姑父的婚姻生活根本谈不上幸福美满。十三岁那年的时候,他偷听了长辈们的谈话,进而得知了姑姑真实的家庭生活,姑父常常会表现出性格里暴躁的一面——工作不顺心的时候,姑父虽然不会打人,但常常会把家里一些玻璃制品摔得稀巴烂——伴随着对妻子的叫骂,姑姑这时候就会躲到房间里哭泣。

他听到这些话以后,心里受到很大打击。他曾经很崇拜他的姑父,他喜欢听见姑父爽朗的笑声,喜欢听他讲旅行时的见闻,他甚至把姑父当成人生的榜样,结果在那一刻,姑父在他心里的形象轰然坍塌。

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一个比姑父更好的人,而他不想让车晓莎受到来自于他的伤害……要是不能给车晓莎带来真正意义的幸福,要是不能保证始终温柔对待车晓莎,索性就不要开始一段日后会让她后悔的关系好了,他就是这样想的。

车晓莎看着他的眼睛,眼神里透着渴求,“认真回答我,你…爱我吗?”

“不……我想没有……”他低声说,同时回视着车晓莎的眼睛,让她相信自己说的话是真心的。

车晓莎的脸涨得通红,眼睛里的光芒却逐渐黯淡,“很好…很好…那我可以…毫无留恋地出国留学了。”

她抓起托盘里剩下的那个汉堡,胡乱地往嘴里塞着。余下的时间里,他们两人只是偶尔说一两句无关打紧的话,然后又陷入各自的心事之中。

有那么一会儿,孙雷心里升起一股冲动,他想要清楚地吐露他的真情实意,然而幸存的理智阻止了他。

他吃完了手里的汉堡,听见车晓莎冷淡地说:“我们走吧。”

他只好站起来,随着车晓莎走出餐厅。

他和车晓莎并肩而行,走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,中间留着一个人的空隙,热浪随着微风袭向他们。

他们经过了一家两层的书店,他想起那里曾是他和车晓莎经常光顾的地方,他们在那家书店里一起买过教学辅导书,也一起买过喜欢的漫画书。在那家书店的一角,他们差一点接吻……当然只是差一点……实际上并没有发生…他们找书的时候,有那么一瞬间近距离面对面站着,他们的反应近乎一致,先是羞涩地微笑着,然后呆呆地看着对方,谁也没有移动脚步,他能听到车晓莎急促的呼吸声,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,他看见车晓莎羞涩地低下眼睛……如果不是书店里其他顾客的说话声,他想那时一场甜蜜的面部接触就会发生了。

快到公交车站的时候,他朝车晓莎伸出手,希望借此抚慰她的情绪。他和车晓莎常常坐这趟公交车,在他们常常找相邻的位置坐着,如果没有合适空位的话,他们宁可站着。他们用很轻的声音彼此交谈,他们会用同一个耳机听mp3播放器。

回忆像雾气一样消散。孙雷听见身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,接着感觉到车晓莎纤细的手指捏着他的手,他感受着她的体温,感受着由此带来的连接。

就在此时,他看见不远处的交通信号灯,看见信号灯旁的人行道,他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,前一次时空穿越后的悲剧就是在那里发生的:那时车晓莎正走在人行道上,而一辆突如其来的红色宝马车将她撞飞。

那辆红色宝马车在哪里?…孙雷恐惧地扫视着机动车道,可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并没找到那辆红色宝马车的踪影。他又想到了格瑞娜.莱弥特,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穿越到这个时空,她在哪里呢?

“你在看什么?”车晓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。
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

他们走到信号灯旁时,车晓莎轻轻把手抽出,“好啦,我自己过去就行。”过了马路,就是她住的社区。

孙雷的眼前似乎出现一团朦胧的雾气,他在那团雾气里似乎又一次看到车晓莎被突如其来的汽车撞飞,似乎又一次看到她死前圆睁的眼睛。

他想起格瑞娜.莱弥特说的话,“匿身者不想让你死,所以你只要跟车晓莎呆在一起,车晓莎就是安全的。”

他知道唯一能保护车晓莎的方法,就是陪着她走过危险的地段。于是他对车晓莎说:“我们再走一段路吧。”

车晓莎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默默地点点头。

就在信号灯转成绿色的时候,孙雷一下子抓起车晓莎的手,不顾她的小声惊呼,拉着她飞快跑到马路对面,他的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:跑,快跑…

跑过车行道后,车晓莎把手挣脱出来,“停下……停下——”,她弯腰喘着气,脸变得通红,“这会儿是…绿灯,没必要…跑啊。”

孙雷气喘吁吁地看向马路中央,他没有听见车晓莎的话,因为短短的几秒钟里他的内心被一股脑涌出的怀疑和激动所充斥。他有点不相信他们已经安全了,直到转头看见车晓莎站在身边,看见她的红润脸庞,听着她的喘气声,他才确认了这个事实:她活着,她已经脱离了危险。一阵狂喜攫取他的内心,他成功了!他成功挽救了车晓莎的生命。

“你有点奇怪…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车晓莎的眼神里漾着探询。

“没有什么…你想多了,我送你回家吧。”孙雷轻松又愉快地说。

他一直把车晓莎送到她住的单元楼门口,到了告别的时候,车晓莎用一种烦恼又留恋的眼神看了看他,说道:“那么,再见。”

她往前走了两步,又停住,就那样背对着孙雷,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,“吃饭时候你说的那句,我知道是谎话。”说完以后,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门。

孙雷怔怔地看着车晓莎的背影消失,慢慢回味着车晓莎那句话的意思,就在这时,他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,“孙雷先生。”

他转过头,看见一个穿着褐色衬衫的男人站在不远处,正面带微笑地凝视着他。

“您是……?”孙雷打量了好一会儿这个男人,他的身材高大,脸颊瘦削,皮肤白暂,有着蓝色的眼睛和矮塌的鼻梁。

男人一面微笑,一面掏出了象征他身份的电子证件,那是一块黄色底面的圆形徽章,徽章里面刻着太阳、星星和他的头像。

孙雷立刻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,他是一名时空管理局的特工。

“我的名字是弗瑞特.邦莱尼。”矮塌鼻梁的男人说。

“您找我有什么事?”孙雷疑惑地问。

“这里并不是合适的谈话场所,您能否抽时间去趟我的住处呢,有些事情想和您单独谈谈?”弗瑞特.邦莱尼的语气很友善。

“当然…”孙雷觉得没有理由拒绝。

“您跟我来。”弗瑞特说。

孙雷跟着他穿过熙攘的人群,走到附近的停车场,在一辆黑色的奔驰s400汽车前停下。

“这是我刚租的车,还好不难驾驶。”弗瑞特拉开车门,坐到驾驶位。

“它的操作比时空共和国的飞行器简单很多。”孙雷坐进车里,他想起自己刚驾驶时空共和国飞行器时的狼狈模样,他既要控制飞行器升降的操纵杆,又要不时按下加速和减速的按钮,还要操纵方向转盘,对于他这种不精通操纵机械的人来说,那真是一件劳心费神的事情。

但他知道弗瑞特不会出现那种情形。即便以前没有接触过汽车这种交通工具,弗瑞特也能驾轻就熟。因为弗瑞特的脑部植有“梅瑞拉”芯片(注:1),那块芯片可以给弗瑞特的大脑输入这个时代的各种信息,自然也就包括交通工具的驾驶方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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