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二章 敌人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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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角河上,满载石块的小船顺河漂流,朝着下游的浮桥驶去。

与此同时,在热沃丹南郊的旷野,被特尔敦人咬住尾巴的杜萨克[图林]正策马狂奔。

图林不停回头观望,见赫德蛮子穷追不舍,他的靴刺加倍用力扎向马肋。

战马[墨蓝黑]受剧痛刺激,发狂般使出力量,蹄子叩得大地“咚咚”作响。

图林踩镫起身,尽可能减小墨蓝黑的负担。

墨蓝黑的四腿修长有力,蹄腕完美无瑕,是三十年前从北方带来的盾河骏马的血裔。

平日里,图林爱惜极了墨蓝黑,就连鞭子也很少用。

可是此时此刻,墨蓝黑的腹部和两肋已经到处都是混着血的汗。

特尔敦人的战马长得矮小,论速度绝不是墨蓝黑的对手。

但赫德人的战马与它们的主人一样坚韧,它们紧紧追在墨蓝黑身后,就是不肯放弃。

战场犹如被迷雾笼罩,两军都派遣了大量斥候找寻敌人踪迹。

侦察骑兵图林便是与特尔敦哨探不期而遇。见蛮子人多,图林果断退走,特尔敦人却反跟了上来。

双方越过旷野、跨过溪流、翻过一道又一道山岗,从热沃丹南郊一直追逐到圣克镇境内。

特尔敦人想要活捉图林,图林也在将特尔敦人引向伏击圈。

图林驰过一片荒废的农田,穿过两排桦树围成的乡间小路,援兵终于来了。

十余名铁峰郡骑兵从左右两翼包抄特尔敦人,为首者胯下一匹红棕色的精悍良驹,正是小马倌安格鲁。

“[赫德语]是大胡子!”有特尔敦人看清了来骑的样貌以及标志性的马刀,不禁惊呼。

杜萨克蓄胡须、留额发、戴银耳环,一眼就能与普通的帕拉图人区分开。大风小说

长年的战争令赫德人对这些骑术精湛、作战凶狠的两腿人印象极为深刻,赫德人设置专门给杜萨克起了一个仇视与敬畏参半的绰号——“大胡子”。

特尔敦红翎羽本想撤退,但见围上来的骑兵不多,又生出几分大胆心思。

他打了个唿哨,招呼手下向他靠拢。

战马纵横驰聘,弯刀嗖嗖作响,安格鲁带领杜萨克们与特尔敦人交错拼杀。

不久之后,烤火者与老通译得知了这场小规模遭遇战的消息。

烤火者目光炯炯,沉声质问面前的红翎羽:“[赫德语]两腿人的大帐就在南边的城镇?你亲眼所见。”

“[赫德语]那里到处都是黔首和车辙印,做不了假。”红翎羽脸色惨白、呲牙咧嘴地回答:“[赫德语]还有好多大胡子!”

小规模的骑兵战较量的是马术和刀术,杜萨克最擅长此道。红翎羽丢了半只耳朵,若不是衣袖里缝着铁片,连胳膊也要被劈掉。

烤火者赏了红翎羽一枚金牌,又许给对方两帐篷财货奴隶。

红翎羽千恩万谢地退下之后,烤火者的脸色陡然变得阴沉:“[赫德语]竟然已经到了南边?怎会来的这样快?”

老通译扯着胡须,眉头也仅仅拧着:“[赫德语]泰赤的部众很可能已经扬灰了!”

“[赫德语]怎会?”烤火者大惊失色:“[赫德语]这才几日?”

“[赫德语]否则不足以解释对方的为何回援这般迅速。”老通译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。

烤火者一拍大腿,眼中凶光闪动:“[赫德语]来便来了!正好一举杀光他们。到那时此地就任你我劫掠!”

“[赫德语]若对方火烧尾巴似地一头扎过来,那就大战一场。对方刚与泰赤的部众大战一场,又疲倦又饥饿,轻而易举就能将他们碾死。”老通译在帐篷内踱步:“[赫德语]可对方停在南边的城镇,并没有着急回援。把一头牛逼到悬崖上,牛也会顶人,不能鲁莽交战。”

“[赫德语]那又该怎的办?”烤火者急不可耐地问。

“[赫德语]狐狸藏在土穴里,想要皮毛就得逼它们出来。”老通译站定脚步,笃定说道:“[赫德语]绳子上最大的疙瘩还是这座小城。如果南岸的城池告急,对方不想来也得来。”

烤火者猛地站起身:“[赫德语]我这就派部众攻城!”

“[赫德语]不能拼得太使劲,但要把声势造足;对方的大帐既然在南边的小镇,那就派几支百骑队绕去对方侧后,截杀他们的丁壮、焚烧他们的粮车;还要再派部众搜集粮草、召集分散的部众……”老通译缓缓补充。

烤火者不停地点头。虽然平日里他唤老通译为额赤格[父亲],但二人终究还是主奴关系。

然而此刻在老通译面前,烤火者倒真像是领受父亲教诲的儿子。

与此同时,安格鲁也带着图林赶到温特斯的指挥所。

温特斯的部队在圣克镇集结,指挥部就设在圣克镇的教堂内。

刚一进教堂,图林便着急地汇报:“长官!热沃丹还没有沦陷!”

因为教堂的回声结构,图林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空灵,内容更是不亚于福音。

指挥部内的其他人精神为之一振,俯瞰地图的温特斯蓦然抬起头,示意图林仔细说。

热沃丹已经被特尔敦人团团围住,南岸到处都是巡曳的特尔敦哨骑。

城内外的消息传递被完全截断,绕经北岸的信使还没回来,图林是温特斯麾下第一个突破封锁的斥候。

图林不敢卖关子邀功,他环顾众人,一五一十地高声讲起来:“蛮子巡逻的人马多,属下没能进城,只是在西面的山坡远远看了一眼。但是我敢保证,城墙上插着的还是咱们的蓝军旗,绝不是蛮子的马尾旗!”

指挥所的文员有不少是热沃丹市民,他们的家人都在城内。

听到此处,文员们忍不住放声欢呼,几日来沉积的阴霾一扫而空。

声浪向着教堂外面扩散,将“热沃丹仍在坚守”的消息传递了出去。

正在小镇四周修筑壁垒的战士和民夫们扔下工具,也跟着发疯似地大喊大叫,发泄胸中积郁的情绪。

狂热的海洋里,唯有一人还保持着冷静克制。

温特斯的指尖轻轻叩着桌面,缓缓问图林:“热沃丹的城防是否还完整?”

“完整!”图林想也不想地回答:“城墙都好好的呢。城内也没见起火。我还看到桥上有马车行人走动,好像在搬运东西!”

巴德大步流星走进教堂,一进门便高兴地问:“听说热沃丹安然无恙?学长果然是有本事的!”

“安然无恙。既然学长守住热沃丹,我们的选择也就更多了。”温特斯无意识摩挲着一柄无格小刀,陷入沉思。

巴德见状示意众人仅剩,教堂内重新陷入安静。

温特斯站在祭台下思考,阳光透过教堂墙壁上的马赛克玻璃洒在他身上,将他的身影照得斑驳。

部下和文员们虔诚地望着这一幕,有的人在心中默默祈祷。

“巴德。”温特斯一字一句地说:“征发铁峰郡所有十五岁以上、六十岁以下的人。”

……

打着绿旗的传令兵奔向四面八方,他们携带着两份命令。

第一份命令,征召中铁峰郡、上铁峰郡所有十五岁以上、六十岁以下的男人为民兵;凡参战者皆给田一顷,战死者三倍。

第二份命令还在抄录时就已经传遍圣克镇。

它没有正式名称,所有人都带着一丝恐惧和战栗轻轻念叨它的绰号——割头令。

即铁峰郡上下无分男女、老幼、兵民,凡斩获敌人首级一枚,并有头盔、衣帽为凭证,皆给田一顷。

土地是温特斯的资本,也是温特斯仅有的资本。但是当需要使用它的时候,温特斯绝不吝啬。

……

梅森也收到了温特斯的传信——绕经王桥镇过河的信使终于抵达热沃丹。

“这写的什么东西呀?”梅森拍案长叹,将信笺递给莫里茨:“是维内塔人的特殊拼写方式?”

草草创制的暗号太过简单,难以承载大量信息。

可是被截获的风险不能不考虑,所以温特斯的信是用密语写成。

梅森看不懂。

无精打采的莫里茨中校接过信,瞄了一眼又干脆递了回去:“不是。”

粮食匮乏导致无人酿酒,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莫里茨产生了严重的戒断反应。

此刻他正摆弄着一个小银酒壶,酒壶里是热沃丹最后的一点烈酒。

中校全神贯注地观察酒壶的每一个细节,仿佛仅仅靠着接触就能解渴。

只有梅森知道,中校留着最后的烈酒是上阵用的。

“蒙塔涅保民官还说了什么?”梅森无奈问信使。

“保民官说。”信使回答:“去找A和B。”

……

一般来说在军队内部,A指代的人物是堂·胡安中尉,B代表莫里茨。

堂·胡安已经失踪有一段时间,但是梅森知道还有一位A,而且这位A女士此时此刻就在热沃丹。

A女士——安娜·纳瓦雷接过信笺,看着乱码似的字母,微微蹙起眉心。

凯瑟琳也从姐姐肩膀探头偷瞄,然而她也一头雾水。

“温特斯写来的。”梅森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想只有你能明白。”

听到坏东西的名字,安娜的娥眉舒展开,她矜持又略带一丝害羞地回答:“那我大概明白该如何解读。”

随后,安娜简单解释了其中缘由,越解释脸颊越红。

因为温特斯写给安娜的信总是会被人偷看,所以有次安娜玩笑似地说起这件事时,温特斯告诉了安娜一种密写方式。

“古时候有一位统帅,他会把军令中的每个字母按照顺序向后推移几位。”温特斯还以为是在解决问题:“如此一来,原本的语句就会变成混乱的字母。”

凯瑟琳轻轻哼了一声。

安娜拿起信笺,又变得疑惑:“但是这封信有些奇怪,不像是序列的密写方式……为什么只有十个字母?我……哦!我懂了……”

一旁的梅森和凯瑟琳都不明所以。

安娜急促地解释道:“这是另一种加密方法,我只是和蒙塔涅先生随口提过……不是只有十个字母,而是一到十。我们还需要一本书,蒙塔涅先生提过是什么书吗?”

梅森连忙回答:“他说去找A和B。”

“一定是一本他也有、我也有,至少不难寻找的书。B?是什么?”安娜的余光扫过神龛,刹那间想明白了所有关节。

她微笑着指向圣徽:“是经书。”

从热沃丹大教堂借来“对开本”之后,信的内容很快被破解。

这是一封完完全全的军事通讯,温特斯简明扼要描述了滂沱河之战的经过和结果,冷静地分析了军队目前的困境——补给短缺;苦战之后没能得到休整,师老兵疲。

接下来,温特斯告诉了梅森学长他的下一步战役规划,而热沃丹暂时不会得到支援。

冰山的冷峻情绪只在信的最后碎开一处边角,温特斯痛苦而克制地写下两个词“对不起,对不起”。

“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?”梅森无可奈何地摊手:“打仗,什么事情都会发生……”

梅森的声音越说越小,很快就收住。因为他看到翻译这封信件的安娜眼圈微微泛红。

很快,安娜便整理好情绪,她像米切尔夫人一般不失风度地微笑着:“是呀,打仗什么事情都会发生。”

……

同一时间,大角河上。

站在船头的萨木金已经能依稀看到浮桥的掠影。

横贯两岸的浮桥像是水面上的一条丝带,看起来那么的脆弱。

作为大荒原之战的亲历者,萨木金亲眼见证过赫德人以浮木、皮筏冲击冥河大桥,并将其毁掉一半。

现在的情况完全颠倒过来,轮到萨木金带领船队冲击特尔敦人的浮桥。

“水太少了。”萨木金在心底说。

现在正值冬季枯水期,大角河的水量减少、流速变慢,更别说浮桥后面还有铲子湖这个大蓄水池。

载着石头的小船能否摧毁浮桥?萨木金不敢保证。

毁掉浮桥之后特尔敦人会不会重建?萨木金不敢去想。

如果能在特尔敦蛮子架设浮桥的过程中第一时间拦截,浮桥决计架不成。

现在特尔敦人同时占据两岸,哪怕摧毁浮桥,只要他们有工匠有材料,也能再建起来。

萨木金的心头涌起阵阵懊悔和自责,蒙塔涅百夫长把船队交给他,给予了他莫大的临阵指挥权。而他却错误地将所有船只集中在滂沱河之战,没有分出一部分船只控制河道。

萨木金以为特尔敦人已经用尽底牌,可就是这种想法酿成大错。

温特斯没有责备萨木金,温特斯只责备自己没有提前叮嘱萨木金,这令萨木金更加痛苦、羞耻。

“洗刷耻辱的方式。”萨木金望着越来越近的浮桥,下令击鼓:“只有摧毁它。”

“哪怕用命。”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补上最后一句。

防守浮桥的特尔敦人发现了顺流而下的小船,他们叫嚷着、奔跑着,手提带铁钩的长棍跑上浮桥——双方都在战争中学到很多。

河岸附近的营地里,蒙着面的上尉猛地站起身,如鹰隼般望向河道方向。他一把扯掉围巾,用手拢在耳孔倾听。

其他俘虏不明所以,面面相觑。

“是军鼓声!”上尉的瞳孔扩散,干瘦的身躯好似被注入无尽力量:“小军鼓!”

其他俘虏也为之一惊,众人忍不住吵嚷。

“小军鼓?”

“咱们的人来了?”

“在哪?”

“会来救咱们吗?”

“安静!”上尉大吼,俘虏们瞬间变得鸦雀无声。

上尉突然想起什么,狠狠一拳砸在大腿上:“坏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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