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(二十一)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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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生灵玙,以为其他人都没注意自己,其实,他俩完全意识不到,这种小偷小摸的暧昧动作,是多么的耳目昭彰。

向荣忍不下去了,板着脸,道“干什么不好好吃饭!”

两人忙作收敛,低头吃饭,满面红光的灵玙,低着头,仍是偷笑不止。

吃过晚饭,灵玙在屋里,一会儿趴在床上,一会儿坐在床上,一会儿到地上来来回回走,走了几分钟,又继续脸朝下趴在床上,她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姿势,她百无聊赖地等着汉生来找她,“我说‘吃完饭说’,他是不是没懂我什么意思,他怎么还不来找我呢?”,灵玙仰面躺在床上,翘起一只腿,两手揉着肚子,轻轻嘟囔了一句“死鬼”,一想到自己居然用这样“没羞没臊”的词汇骂他,她“咯咯咯咯”傻笑起来,肚子上的手也跟着上下抖动不止。

“算了,我去找他”,灵玙一咕噜坐起来,理理衣裳就往外走,她的脸很烫,屋外寒冷刺骨,可灵玙却觉得凉快,舒服得恰到好处,她蹑手蹑脚走到汉生房门口,里面乌漆墨黑,一点儿动静都没有,她一手放到门上,正准备轻轻推门,背后突然一声“谁呀?”,她吓了一大跳,背后那个,是刚上厕所回来的汉民。

灵玙道“汉民,你干嘛背后吓我!”

汉民道“我背后吓你?你还当面儿吓我呢,我还以为来小偷”

灵玙把汉民拉到远处,悄声问道“汉生一直在屋里?”

汉民点头道“嗯,他一直在里面,没见他出来”

灵玙道“你进去看看他在干什么”

汉民道“你就直接进去呗,反正都这么熟”

灵玙道“大晚上的,我一个姑娘,不方便进去”

汉民不解道“有什么不方便的,你来都来了”

灵玙今天莫名其妙的举动太多了,俗话说,虱子多了不痒,债多了不愁,此刻,她还真不在乎什么姑娘不姑娘的了,再说,现在都民国了,让那些封建教条都死一边儿凉快去吧,只不过,一落到行动上,她还是有点害怕,道“你跟我一起”

汉民道“你去吧,我《天演论》刚看到一半”

灵玙一板脸,道“看什么什么天眼二郎神!去不去!”

汉民轻声叹道“好吧好吧”

他俩刚来到门前,就听到屋里的脚步声,灵玙急忙地把汉民拉到旁边,她紧张地盯着门,汉民小声道“怎么了?”

灵玙道“他出来了!”

汉民茫然地盯着门,道“你怎么知道?”

话音刚落,门就开了,汉生脚跨出门,反手带上门,他并没有看到汉民和灵玙,汉生刚要离开,突然停下,又转身回了屋子。

就这么一会儿,灵玙的心已经狂跳不止,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。汉民道“咱们干嘛躲起来?”

灵玙大喘几口气,忙一挤眼睛,道“嘘——他又出来了”

汉生果然又出来了,他反手关上门,手里捏着几张票子,看样子,好像是银票,汉生对着票子笑,然后,他把票子拿到鼻子前,十分享受地闻了一闻,又伸出指头弹了弹票子,最后,亲了一口票子,塞到怀中,紧了紧围脖,走出院门。

灵玙道“他干嘛去呀?”

汉民道“他干嘛我不知道,我干嘛我知道”

灵玙道“你干嘛?”

汉民道“我要回去看二郎神的天眼”,说完这句,汉民呲牙傻笑起来,好像对自己的幽默很满意。

灵玙瞪汉民一眼,道“你先把人眼练好再说吧!”,她言简意赅,道“走,跟上,看看”

汉民只好跟上,这一跟,就一路跟到了醉仙楼,汉生已经消失在了灯影霓虹之中。灵玙望着这座象征着“肮脏、下流、堕落”的建筑,顿时梨花带雨,眼泪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,她不知道是在跟谁怄气,狠狠朝地面跺了两脚。

汉民也觉得难堪,安慰道“灵玙,你别急,我去把他叫出来”

灵玙一声不吭地盯着“醉仙楼”的招牌,泪流满面。

汉民道“你……你要不先回家”

灵玙不动。

汉民急道“那……那你等会儿,我这就去叫他出来,马上马上”,他进去三问两问,直奔秋果儿的房间,“砰”,撞开了门,目力所见,汉生正如狼似虎地压着秋果儿,两人还未及行事,衣服都在。

秋果儿惊叫一声,把头埋到汉生怀里。

汉生见是汉民,顿时眉开眼笑,道“汉民,你也来啦?”,他拍拍秋果儿,道“别怕,这是我弟弟”,秋果儿抬头怯怯地看了眼汉民。

汉民朝一边拧过头,道“你赶紧出来!”

汉生还压在秋果儿身上,怔道“怎么了?”

汉民沉着脸,道“什么怎么了?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?”

汉民越一本正经,汉生越乐,他笑道“生气了?你是不是怪我没带你一起?”

汉民与烟花场所,本来就格格不入,在这儿多一秒都不自在,现在汉生还和他纠缠不清,他急了,直奔床边,一把拽起汉生,硬生生把汉生拖了出去。

汉生嚷嚷叫叫被揪到醉仙楼外,一眼就见到了灵玙,她眼眶红红的瞪着他,汉生突然间不吵了,也不闹了,他安静了,走到灵玙跟前,红着脸问“灵玙,你怎么来了?”

灵玙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,“啪!”,汉生躲也没躲,动也没动,因为他根本就意想不到,这为什么?

灵玙转身跑了,汉生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,转头惊问汉民“她打我?”

汉民不知道这算个什么问题,他道“对,她生气了,打你了”

汉生急问道“为什么?”

这种问题,汉民觉得简直没必要回答,他淡淡道“可能是觉得你去妓院不带她吧”,说完这句,汉民呲牙笑了,他又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。

汉生急道“你他妈能不能正经点!”

汉民不笑了,道“这说明她心里有你”

汉生愣愣地重复着“心里有我?心里有我……”

这一耳光,在汉生的心中激起了另一种奇妙的感觉,激烈的动作之下,是一种浸透人心的温柔的力量,他无法用语言去形容那种力量,他的心,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给深深吸引住了,那种东西,既奇特,又美妙,说不清是什么,但懵懵懂懂地知道,那是一种来源于异性的深深的注视,这种注视,不同于张氏的,不同于怀莺的,不同于云帆的,也不同于秋果儿的,总之,与所有来自其他异性的注视都不同,这注视能越过一切,深入到灵魂的最深处,直触心尖,仿佛带他回到了十几年前北京城的夜晚,他躺在温暖的包裹中,昏黄的灯光下,母亲的影子模模糊糊,他对美穗没什么印象,只在一张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黑白相片上见过她,可就在刚才那一刹那,很久远很模糊的母亲的影子在灵玙身上若隐若现,她的目光仿佛化作一只小手,轻轻抚摸了一下襁褓中的汉生。